除濁殿,喚鍾第二次響起不久,孫志傑頭戴飛雲冠,身披太極仙衣,腰間纏著一把白玉戒尺,龍虎呈祥,煙雲繚繞,滿臉嚴肅地走進來,坐在上首的蒲團上。
前次觀內議事,王出塵和葛玄朗最後達成共識暫不追究劉鶴彈劾吳毅一事,此事他至今想來仍然悶悶不樂。
葛玄朗這個老不死的,若是和我聯手,哪裡會有王出塵這個外人掌管觀內事務,真是人越老越昏庸。孫志傑心中暗罵,恨不得把王出塵和葛玄朗踢下去自己掌管柳城一氣道觀。
約莫估算了一下時間,孫志傑瞥了一眼下方弟子,不等第三次喚鍾響起就開口道:“今日早課開始,今日諸人可曾到齊?”
原本不過是一句隨意的問話,孫志傑本也沒有指望有人來回答,他平日在弟子面前素以嚴苛著稱,新一屆弟子是斷然不敢缺他的課的,而老一屆膽敢不來上他的課的大多前四變已經練到極致,可來可不來,他也不在意這些。
誰料當真有人回答道:“回稟上師,新弟子中缺了吳毅。”
聽聞此言,孫志傑入鬢的濃眉豎起,怒色難抑,“哼,豎子,一月不到就敢公然違反觀規,也不知司禮執事幹什麽去了。”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孫志傑當場就怒不可遏,而底下弟子或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或是因此事涉及觀中上師而不置一言,殿內一時肅靜無言。
發泄了一陣怒氣,孫志傑忽然明白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一治吳毅的罪過,同時也可以趁機做大事情把王出塵一起拖下水,臉上不由露出一絲陰婺。
底下弟子見其面色變幻,都當做沒有看見,除了一人,就是那個揭舉吳毅未到的人。
“劉鶴,做的不錯,敢執正言,很不錯。”
是的,這個揭舉吳毅的就是那個之前彈劾吳毅的劉鶴,而如果吳毅在場的話一定能夠發現,這個劉鶴就是那次早課時被另一名名叫李天毆打的劉師弟,吳毅怎會想到當時不經意的旁觀會為自己惹來這個麻煩。
早課波瀾不驚地結束了,連假意回弟子們一個禮都不願,孫志傑就帶著揭舉吳毅“不法事”的劉鶴匆匆前往霧虛峰,霧虛峰乃是觀中三大執事的居住之地,三人佔據如此巨大的山峰,自是將自家居處裝飾的繁華無比,好似人間王侯大院。
孫志傑來到李固居處,在門外喊了聲:“李固。”也不等僮仆進入通傳,就直直地闖將進去。
進門去,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襯幾塊山石,幾盆鮮花,有富貴海棠,嬌豔桃花,怒放菊花,淡雅梅花,盆盆俱是精品,各有特色,最妙的是竟然令四時不同之花一齊開放。
不過孫志傑可沒有心思欣賞這些,他直直的闖到李固的練功室前,而李固此時也正因聽得外面喧嘩,出門查看,兩人對上眼就火星四濺。
這時李固府內的力士僮仆的等才慌忙趕來,齊齊跪下對李固磕頭謝罪。
李固厭惡的揮了揮手,僮仆等紛紛如獲大赦般飛快離開,隻留下幾個膀圓腰粗的力士在現場將孫志傑包圍。
這些力士可不是像林立父子一般隻是送飯的普通雜役,而是被上師選中護衛身側,類似於護法的存在。
修士大多肉身孱弱,加之施法運功需要耗費時間,這些力士就負責為修士爭取時間,甚至包括用他們的生命。或許他們無法影響到戰局,但是卻可以遲滯敵人片刻,而這片刻就足以修士結束戰鬥。這就是修士大多熱衷豢養力士的原因。
李固雙手負在背後,冷眼注視著孫志傑,淡淡道:“孫志傑,今日你若是不給我一個說法,便是告到觀主那裡,我也誓不罷休。”配合著李固的話,力士也紛紛縮緊包圍圈,造成氣勢上的壓迫。
稍稍落後於孫志傑的劉鶴不由雙股戰戰,這些力士雖然是外物堆砌而上,但畢竟是李固所豢養,氣勢可不會作假,個個都是煉氣巔峰,其中一個他也對付不了,更別說一擁而上了。
孫志傑聽到李固的說辭,氣急反笑,一手抓住身後的劉鶴,道:“來,你和我們盡職盡責的司禮執事好好說一說發生了什麽。”
李固眉頭一挑,默不作聲,冷眼旁觀他們要演一出什麽好戲。
劉鶴稍顯結舌地將今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其實事情並不複雜,但在孫志傑將水攪渾了之後就有了牽扯攀涉的風險。
李固邊聽邊點頭,不管和孫志傑多麽不對付,至少作為司禮執事,外表還是要做出一個公正無私的樣子來的。
聽到最後,李固道:“就算如此,我孫大教授也沒有必要親自跑一趟吧,這是擔心我司禮執事持論不公允嗎?”
孫志傑很想回一句老子就是不相信你們才親自趕來的。不過仍是擠了個笑臉,作勢道:”這不是怕冤枉了弟子嗎?再說執事既然自信持論公允就更應該公開於眾,正好堵住悠悠之口,你說是也不是。”
見識到了孫志傑無恥的一面,李固明白是無論如何也說不走他了,前幾日他剛用司禮執事的權威壓了孫志傑一頭,今天就要做好被其還施己身的準備,況且這也是他職責范圍之內的事務,論理也該跑一趟。
遂對孫志傑道:”那好,你就與我一同前去,隻是一切以我為主。”雖然知道孫志傑是一定要乾預的,李固還是提了一句。
見目的達成了第一步,孫志傑也不在乎到時是否會遵守,滿口答應道:“那是那是。”心中盤算到時如何讓那吳毅認罪伏法。
李固見其目光飄忽,就知道他沒有放在心上,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下隻能企盼吳毅有一個說的過去的理由,但求能夠敷衍過去。
其實李固對吳毅為何不來上早課也是心如明鏡,比起其他弟子而言晚入門五個多月,那些教授授課內容早已不會再教授最基礎的內容,與其上課浪費時間,還不如自己摸索。
隻是為什麽要被這個家夥撞上呢。李固不由歎了口氣。一般弟子若是違法犯紀,如這次吳毅早課不至一事,事後回一個修煉要緊之時,無暇分神就是,至於被問到為何修為不見增長,可笑,修為豈是這麽輕易就可以增長的。但平時不被人重視的問題若是有人上綱上線,自然就難以搪塞過去了。
李固及孫志傑各帶儀駕,高乘玉輦,力士僮仆,張列兩側,或手持紊齲蚴種幢輳鯰邢性尤說齲渙瀉淺飪礎
這是執事教授公乾時的威嚴,馬虎不得,否則平白讓弟子小視,折了面皮。
一行浩浩蕩蕩,沙塵高揚,很快就來到了靈秀峰下。
靈秀峰之峻峭,常人便是步行上去,也膽戰心驚,而扛玉輦的力士們早已精熟,熟門熟路地上山去,且健步如飛,又快又穩,令人咂舌。
吳毅住在頂峰,雖是如此,一行人也穩穩當當的上來了。
見吳毅洞府大門緊閉,孫志傑臉色一沉,“大白天大門緊閉,不知是在做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透過垂下來的白玉瓔珞,李固掃視了一眼孫志傑,孫志傑自知出言早了,遂閉口不言。
李固端坐在玉輦上,雙目微閉,拿起雲榻上一個紫金鈴,舉起來輕輕揮動了一下,玄音清亮,傳遍四方,聞聽此音的力士僮仆諸人本來上山時氣息不定,氣血翻湧此時都內心平靜,一些本來神遊天外的人此時也凝神注視。
這個紫金鈴由歷代司禮執事執掌,不同於早課時響起的止鍾喚鍾簡單的聲遠洪亮,紫金鈴有著強製令弟子蘇醒過來的作用,但是由於其定心止念的能力卻不會對正在修煉關頭的弟子產生太大影響,可謂是糾察必備啊,絕了一些弟子托口修煉關頭無暇見面,企圖蒙混過關的想法。
待紫金鈴聲響停下,李固座前一力士朝吳毅洞府內喊了一句:“弟子吳毅,司禮執事在前,出來接見。”一連呼了三聲,才始聽得裡面傳來答應的聲響。
不一會兒,吳毅搬開封門石,打開大門,趨步上前拜答道:“弟子吳毅,不知司禮執事當面,見駕來遲,還望恕罪。”
李固撥開瓔珞,仔細打量了一下吳毅,只見他劍眉星目,鼻直口方,一舉一動皆規矩無差,不由點了點頭,道:“吳毅你可知今日喚你所為何事?”
吳毅垂下頭,道:“弟子所料不錯,該是因為今日我未去上早課的緣故。”
李固哈哈一笑道:“你倒是心中清楚。那你可是因為修煉耽誤的?”
孫志傑一看不對勁,吳毅李固兩人聊的起勁,把他撇在一邊,忙插言道:“你可要據實回答,若是欺瞞隱騙,觀規不容。”
吳毅好像這才注視到還有另一架雲榻,忙對孫志傑那邊拱手道:“弟子所言句句屬實,定不敢有所欺瞞。”
吳毅怎會沒有看見兩架雲榻,隻不過看兩邊涇渭分明,分明不好對付,既然如此與其兩邊投好反而到時兩邊都不討好,不如先試探一方,再決定哪邊是自己可以借用的,他的運氣不錯,一試就中,如此自然而然也就“沒看見”另一架雲榻了。
而孫志傑的語氣更堅定了吳毅的猜測,怎麽會傻傻的聽他的話,況且李固已經點撥了他一番,若是不知順勢而為豈不是愚不可及。
於是吳毅就將自己修煉過程大致說了一遍,當然其中一些東西自是能省則省,其中尤其突出了今天早上過程的重要性,雖然事實的確如此,但通過吳毅的渲染無疑更有說服力。
李固在雲榻上聽得頻頻點頭,而另一邊孫志傑則恨不得衝上去縫上吳毅的嘴,吳毅每說一句,就是在打他臉一次,因為無論如何, 修煉是最重要的,因此不去上早課是誰也無法指責的。
最後李固側臉笑意盈盈的對孫志傑說道:“不知孫教授可曾滿意?”
孫志傑面色鐵青,將火燒到王出塵的心思徹底沒了,甚至還要為把自己摘出去,不可留下一個不容人的惡名。
不過還是要給這個豎子一點厲害瞧瞧,孫志傑心中發狠。
“吳毅,你是今日才生出氣感來的吧。”
之前都是這麽說的,吳毅隻得答道:“是。”
孫志傑露出一股陰謀得逞的獰笑,道:“既然如此,想必你也沒有完成觀中的任務吧,忝為汝教授,我聽說大槐鎮最近不怎麽太平,不如你出去查看一番,揚我觀之名威,拯斯民於水火。”
李固臉色變了變,隨即恢復正常,一直注視著李固面色的吳毅察覺到此行當有危險,但風險應該在可控范圍之內,於是大方答應下來,回答道:“願為觀中一行。”
事情大致解決,孫志傑也不想再停留在這裡丟人現眼,簡單褒讚提點吳毅兩句就離開了。
李固留在原地,待孫志傑雲榻遠了之後,才一臉語重心長的對吳毅道:“那大槐鎮前幾年不知為何陰氣四散,我觀中已派多人查看清除,隻是陰氣驅散容易,根除不易,每過一段時間就又有陰氣泄露。”
“也罷,孫志傑那裡我幫你寬限幾日,你好好熟悉當前境界。這是枚納陰符,遇有陰濁之物,將之祭出,可救你一命。”
李固自袖子中取出一枚槐木製成的靈符,小心交到吳毅手中,交代使用須知後,隨即也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