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道別了。

　　說完再見，岡田有希子陰差陽錯帶來的這個緩衝的機會，也就到此為止。

　　在這之後，到底是進還是退，下次再見的下次又在什麽時候，仍將需要她做出決定。

　　最後時刻，中森明菜終於沒有再躲閃，直視著岩橋慎一的眼睛。

　　這樣的對視，她看到岩橋慎一忽然露出一絲意外的神情，但他立刻恢復如常。他沒有回避，大大方方看著她，兩人默默交換了一下視線。

　　是今天晚上的第一次嗎?但也是今天晚上的最後一次。

　　而後，岩橋慎一率先開口，“下次再見。”他說。

　　下次再見……

　　岩橋慎一神情溫和，說出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明白的暗號。面對他的這種溫和，中森明菜不禁心弦放松，如同受到他的鼓勵。

　　一放松，一整晚在胸中翻湧卻又不能說出口的話，在這一刻，因為這份溫和，又在她心裡漲得滿滿的。

　　岡田有希子已經坐進車裡。

　　中森明菜收束心事，低聲回了一句:“下次再見。”又向他點頭致意。直到坐進駕駛席，心中仍回蕩道別時岩橋慎一溫和、仿佛在鼓勵什麽的目光。

　　他說“下次再見”。

　　……

　　這個時間，路上有點堵車。

　　“打開電台，可以嗎?”中森明菜問岡田有希子。

　　岡田有希子給她一個肯定的答覆。

　　雖然因為計劃當中的重要一環出現了偏差，使得岡田有希子的偵探遊戲被迫提前結束。可是，等到坐進中森明菜的車裡，被她給送回家，先前的惡作劇點子立刻被丟到腦後。

　　回去的路上，她又跟中森明菜說起各種有的沒的。剛過完年，最不缺有趣的話題。有岡田有希子在身邊說說笑笑，中森明菜暫且忘記今晚面對岩橋慎一時的猶豫與煩惱。

　　信號燈變換，車流開始緩緩移動。

　　雖然開著電台，不過，兩個人光顧著聊天，誰也沒在意聽什麽，直到一段熟悉的旋律響起。

　　岡田有希子“啊”了一聲，“是《未來預想圖II》。”

　　她聯想到些什麽，笑著問中森明菜，“明菜桑，這個前奏像不像是舞台開場前‘噔噔噔——’，提醒觀眾節目要開始了的那種感覺?”

　　這個比喻有點可愛，中森明菜忍俊不禁，“有一點。”

　　但不管怎麽說，她們這兩個不專心的聽眾，的確是被這個“噔噔噔噔噔——”給拉回了注意力。

　　去年十二月，《未來預想圖II》就已經在電台大肆打歌。

　　起先是事務所支付宣傳費強推，等到熱度起來，拿到冠軍以後，就成了自發的宣傳。紅白歌會，樂隊進行了第一次公開演出以後，這首歌在電台的點播率再度迎來上漲。

　　“刹車燈閃五下”作為表白的暗號，既含蓄又溫柔，最重要的是易於模仿。模仿的門檻低，大眾容易參與進來，也就更方便流行起來。

　　“怎麽就能把刹車燈踩五下聯想到表白呢?DREAMS COME TRUE的吉田桑真了不起。”岡田有希子一本正經的感慨。

　　“是啊。”

　　中森明菜隨聲附和。心裡卻想，之所以能成為表白的暗號，是因為雙方心照不宣。是因為先有了“約定”，而後才有“暗號”。

　　而約定之所以能夠成為約定，是因為雙方都想要去守護它。

　　她想起和岩橋慎一之間那句“下次再見”。

　　別人聽來，只是句普通的道別詞，但是，如果是他們兩個人之間，意義就不一樣。和岩橋慎一說“下次再見”的時候，是真的還想再見到他。

　　這句話成了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暗號。之所以如此，不正因為這是兩人的約定嗎?

　　“我問岩橋桑，既然是《未來預想圖II》，是不是有《未來預想圖I》。”岡田有希子繼續說著她領先一步的小道消息，“岩橋桑告訴我，還有《未來預想圖III》呢。”

　　中森明菜隨聲應和，心事卻飄到了別處去。

　　岩橋慎一也是因為想要和她再見面，所以才會像她一樣，在道別時說“下次再見”。……要是這麽想的話，是不是也觸碰到了他的想法、他的心情?

　　哪怕只有一點點。

　　今晚道別時，岩橋慎一也說“下次再見”。

　　……

　　中森明菜送岡田有希子到她的公寓樓下。

　　“今天真高興。”岡田有希子說，“見到明菜桑，也見到了岩橋桑。……雖然是我的任性。”

　　不管怎樣，今晚的三人見面，都是岩橋慎一和中森明菜在回應她提出來的請求。

　　“沒關系。”中森明菜為之一笑，並不介意。

　　岡田有希子問她，“明菜桑接下來有安排嗎?要不要上去坐一坐?“

　　中森明菜婉言謝絕。

　　岡田有希子也沒堅持，下了車，衝她揮揮手，“晚安，明菜桑。”

　　送下岡田有希子，中森明菜返程回家。

　　回去的路上，少了岡田有希子在旁邊說個沒完，只有汽車電台放著她不感興趣、卻也不厭煩的內容。

　　她聽了一會兒，心裡亂糟糟的，索性關掉電台。

　　車裡瞬間安靜下來。

　　雖然婉拒了有希子，其實回去也什麽安排也沒有。

　　中森明菜下意識去想，岩橋慎一現在回去了嗎?一想起他，緊跟著就想起他道別時溫和的目光，想起他說的“下次再見”。

　　中森明菜願意相信，說著“下次再見”的岩橋慎一，是真的想要和她再見面。而她自己，道別之時，也用了“下次再見”回應他。

　　說著“下次再見”的自己，難道不是想要再見到他嗎?

　　所有的煩惱，都是因為想要靠近他，想要和他“下次再見”，而不是想要推開他。

　　下次再見的下次到底是什麽時候?

　　那些想說卻又沒能說的話，又在她胸中翻湧。仿佛不能一吐為快，就會把她燙傷。

　　快到家的時候，中森明菜聽到自己的傳呼機響了。正開著車，不方便看。直到把車子開進停車場，走進電梯裡，這才把傳呼機拿出來。

　　是岩橋慎一打來的。

　　進了門，中森明菜沒有換衣服，拿著傳呼機來到電話前，給岩橋慎一回電。等了有一會兒，電話才被接起來。

　　“慎一君。”

　　……

　　岩橋慎一接下來也沒什麽地方想去，跟兩個女孩子道別以後，就直接打道回府。可回去的路上，腦中卻不時閃過中森明菜最後直視著他的神情。

　　今天晚上，他數次發現中森明菜投向他的視線。

　　一整晚，她的目光總是稍作停留就迅速移開，這種小心翼翼，不像是擔心在岡田有希子面前把先前約定要保守的“秘密”給捅破，倒像是怕被他給抓住一般。

　　可盡管中森明菜小心不讓自己被覺察，其實根本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今晚剛見面時就覺察到她的欲言又止，這使得岩橋慎一整晚都格外在意她的反應。

　　中森明菜去看他的時候，岩橋慎一何嘗不是在注意她。正因如此，才對她最後道別時，一反先前態度，直視過來的目光感到意外。

　　她越是看過來，越是閃躲，岩橋慎一就越是在心裡確信，他所覺察到的中森明菜的猶豫，並非是因為礙著岡田有希子在場的不方便。

　　她要說的，是即使只有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也會讓她猶豫遲疑的話題。

　　岩橋慎一不由得想起元日那天，跟中森明菜打的那通電話。

　　那時她在電話裡有些反常的表現、和今晚不斷落到他身上又迅速移開的目光、以及欲言又止的神情，三者一時間微妙的重疊在了一切。

　　直到回了家，岩橋慎一心裡還掛念她今天的樣子。進而意識到，臨別之際，對她說的那句“下次再見”有多麽真誠。

　　他不知不覺，被中森明菜這陣子表現出來的猶豫和遲疑牽動心弦，想要一問究竟。但是，心裡又明白，直截了當的提問，說不定反而讓她說不出口。

　　想了想，來到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那隻折紙孔雀，給中森明菜打傳呼。

　　等了有一陣子，她的回電才過來。

　　“明菜桑回去了嗎?”

　　……

　　“剛回來。”中森明菜回答。

　　岩橋慎一“哦”了一聲，頓了一頓。電話裡陷入短暫的沉默。

　　他不說話，讓中森明菜心裡有點急躁。不是因為岩橋慎一的沉默急躁，而是被胸中翻湧的話所鼓動，從而產生的急躁。

　　想說些什麽，一時卻又找不到頭緒。到這時，更覺得自己笨拙。

　　正思緒亂飄的時候，岩橋慎一又開口了。

　　“我剛才整理書桌，又看到了那隻折紙孔雀。”

　　“啊！”他突然開口，把中森明菜給嚇了一跳。

　　結果，中森明菜的反應，又反過來把岩橋慎一給嚇了一跳，“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

　　中森明菜臉上發熱，既沒辦法解釋，又不知道該編什麽理由掩飾。

　　岩橋慎一覺察到她這種尷尬，沒再多問，若無其事的接著往下說，“然後，我又對著孔雀研究了一番，還是束手無策。”

　　他連緩和氣氛的玩笑話都沒開——這樣反而更讓中森明菜松了口氣，心裡又產生那種被他細心關照了的感覺。

　　隨著松了的那口氣，心情也跟著放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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