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熱水裡泡過之後,從身體到精神全部舒展,岩橋慎一先前自己起的話頭,也盡數忘了個乾淨。
到頭來,還是中森明菜自己主動出擊,追著他問, “你說主角很討人喜歡?”
她把枕頭拍得“嘭、嘭”響,看岩橋慎一抱著鬧鍾要上弦,趕緊和他說,“明天,我六點鍾就要出門。”
“這麽早?”岩橋慎一把鬧鍾的弦調回到了五點半。
中森明菜一下下點頭,“要到大阪去。”
岩橋慎一要過嘴癮,故意打趣她, “不是在這個時候去國外出差就好。”他嘴上痛快了,卻也收到了自家女朋友的一記物理攻擊——
被她拍得松軟的枕頭, 飛到了岩橋慎一跟前。
至於值不值……
岩橋慎一應對的輕輕松松,抽出壓在身後的枕頭還了回去,枕著她的枕頭,支起胳膊肘兒,“多謝。”
看起來是挺值得的。
中森明菜本想佔個上風,結果到頭來還是自己吃癟。鼓了下嘴,不大服氣,把岩橋慎一丟過來的枕頭往旁邊一丟,去搶自己的枕頭。
其實,一起生活之前,中森明菜就一個枕頭。岩橋慎一留下來過夜的時候,兩個人就擠一擠,越是擠著枕同一個枕頭, 就越在心裡覺得溫馨。可搬到一起生活之後, 就各枕各的了。
這一會兒,她終於奪回一半的枕頭,和岩橋慎一緊緊挨著,勝負心便也煙消雲散。
“在大事上乾脆,小事上略顯纏綿,有都市女性氣質的主角,會討觀眾喜歡。”岩橋慎一總算沒忘了中森明菜剛才丟過來的問題,和她說。
不過,到這一會兒,又換成中森明菜心神不定,像隻小狗似的,在他身邊拱來拱去。
“是這樣嗎?”
中森明菜笑了,“我至今也還不明白,什麽是都市女性。”她自己覺得怪有意思的,“我從來沒有當過上班族,也沒當過都市女性。”
“不過,都市女性卻以你為榜樣來裝扮自己。”岩橋慎一回道。
沒想到,中森明菜會為了這樣一句話而感到害羞。
其實,對這個中森明菜來說,比起一個來到了人生某個階段的職業女青年,反倒是《可愛的季節》裡那個不著調的女阿飛, 更讓她感到貼近角色的內心。
一到了某個年齡段,忽然之間,就迎來飛速貶值,需要重新找尋自己的人生。這對中森明菜來說,是一種既近又遠,似乎隨時能體會到、又似乎與自己無關的感覺。
說這種感覺遙遠,是因為她身在藝能界。對藝人來說,到了某個年齡段,假如不能完成轉型,是有可能會人氣下跌,但決定在幾時飛速貶值的,卻又並非是年齡。
而說這種感覺近,則是因為,如果她不是現在的自己,那麽,她也不可避免要走那條路,在急促的人生考試裡,匆忙交上一份答卷,以便不被宣告人生是失敗的。
演戲的人,可以體會各種各樣的人生,並且用不著真正去面對。反倒是作為觀眾看著電視劇的人,有可能真正會遇到。
中森明菜有一瞬間,想到了把信寄給自己的青花魚女孩。
先前,對於這個世界,中森明菜沒有像現在這樣細密的感想。是在直面了小山美穗強烈的情感,並且那份強烈的情感,起因是她主演的電視劇,在這件事之後,她才切實品味到這個時代的殘酷之處。同時也一並意識到了,當個明星藝人,能帶給大眾的不僅是娛樂。
花音那樣的女阿飛,是戲劇化的、不太可能存在於現實中的人。而她接下來要扮演的這個主角,雖然也未必是現實中會有的人,但這樣的職業女青年,身上有著太多讓人聯想到現實的特性,觀眾會覺得,這是能存在於現實中的人。
所以,這樣的一個角色,可以適當誇張,但細膩自然的演技必不可少。
要去揣摩難以貼近她內心的角色,去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對中森明菜來說,這個看起來設定普通的角色,反而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挑戰。
富士電視台那邊,對中森明菜演技的期望其實一點也不低。
岩橋慎一熄掉了床頭的燈,像剛才中森明菜照顧他時那樣,將手掌輕輕放在她眼皮上,“明天不是要早起嗎?”
熱乎乎的手掌貼在眼皮上,並不帶有引誘的意味。他的手掌往上挪了一點,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和發際。
中森明菜在他的手掌之下,感到內心安寧。她閉著眼睛,體會來自岩橋慎一的體貼關照,忽然之間,意識到,此時此刻的自己,與將要扮演的這個主角正相反。
……
但也未必如此。
《可愛的季節》是為中森明菜量身打造,但其實,富士電視台的這部新劇,為主角做如此的設定時,或許中森明菜本人也為編劇帶來了靈感。
現在的中森明菜,事業一帆風順,作為演員開辟了新版圖。和岩橋慎一的交往也十分穩定,時不時就有對兩人將要結婚的猜測在小報出現。
這一切,與她將要扮演的這個事業愛情雙失意的主角,正好反了過來。不過,在外界看來,如今的中森明菜,也許和這個主角並沒什麽兩樣。
盡管現在的她事業順利,然而,女明星一旦結婚,要麽引退,要麽價值大打折扣,對事務所來說,充滿著不確定。而交往穩定的戀愛,假如在對接下來的人生規劃上出現分歧,那麽,一段看上去牢不可破的關系,說破滅隨時也會破滅。
這樣的中森明菜, 或許,隨時都有可能要做出個什麽選擇。
隔天,中森明菜早早出門。不過,岩橋慎一卻沒有睡到鬧鍾第二次響起,就被門外犬子健太的刨門聲和叫聲吵醒。
女朋友輕手輕腳的溫柔貼心,叫不解風情的小狗抓了個粉碎。
健太小身材大能量,別看小小一隻,鬧出動靜來的時候一點不小。
岩橋慎一無可奈何,坐了起來。昨夜裡被丟開了的他的枕頭,這一會兒,安安穩穩的放在中森明菜的那一邊。
他盯著枕頭出神,心裡想,兩個人枕同一個枕頭,比不上並排放著的兩個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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