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夢境,是田雞的夢境。田雞莫名其妙的來到八十年代,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幸好他夠二,興致勃勃的圍觀了一陣八零文化,就倒頭睡覺了。燈一黑,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的靠近了熟睡的田雞。
“不要命的臭娘們!”矮子狠狠罵道,眼睛裡閃爍出凶光,然後拿起枕頭,死死摁住田雞臉上。
田雞被驚醒,拚了命的掙扎揮舞著雙手,上鋪的小胡子聽到動靜,微微探出頭,卻被矮子凶神惡煞的目光嚇到了。
“睡你的覺!”矮子拿了把刀低聲說:“你要敢動我連你一塊殺!”
老太太聽到動靜,側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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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動了我的夢境!”黑暗中,女人低聲說。
“老執著於原來這些人有什麽意思,你不好奇嗎?一個愛佔便宜,倚老賣老的老太太,會做什麽選擇?”江辰淡淡道。
“你究竟是什麽人?竟然有這本事?”女人冷冷道。
“我是什麽人,在這個物質世界還沒有人有資格知道。”江辰面無表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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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胡子愣了愣,老太太卻大著嗓門叫嚷起來:“救命啊!殺人了!救命啊!”
矮子氣急敗壞的朝老太太揮舞著刀。老太太嚇得不清,不敢再叫了,矮子重新用兩隻手摁住田雞的臉,田雞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老太太探頭去看,又一次哇哇大叫起來:“救命啊!真的殺人了!”眼瞅著田雞的叫聲越來越微弱,老太太突然忙不迭的下床來,拉住矮子:“你這天殺的矮子!他還是個娃娃呀!”
“滾!”矮子一把將老太太甩在地上,田雞眼見著沒聲了。
老太太慌了,從地上爬起來:“哎呀不能這樣啊!不能這樣啊!我給你磕頭了,一個不夠我再磕!他還是個娃娃呀!不能這樣啊!”說完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矮子一腳踹在老太太的心窩口,老太太卻忍著疼痛哭喊道:“我一個老太太,沒幾年好活了哇!你不能這樣啊!他還是個娃娃啊!”
“欺人太甚!”小胡子再也忍不住了,從上鋪猛的跳下來,左右臨鋪的人也都起來了。
矮子被眾人製住了,扭送到了乘警那裡。
田雞細若遊絲的對老太太說:“奶奶,謝謝你哈。”
老太太搖頭:“你才這麽大點歲數,要是死了不是要你爸媽的命嗎,若是我自己的娃出事了,也盼著旁人幫著一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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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江辰與女人依舊對視著。
“並不是所有人都那麽的自私和懦弱,也許換一個人,即使是看起來無恥又老弱的一個人,結局就不一樣。你是不是這樣想過,哪怕有一個人出頭,或許你就不會死,他們是錯了,可是錯的不是這世界上的所有人!”江辰道。
女人的眼裡盈滿了淚水,她咬牙:“這不算!是你動了手腳!”
江辰輕笑道:“既然你還是這麽執著,那我們看下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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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胡子的夢境。
“哥倆好啊!五魁首啊!”小胡子穿著工裝,跟對面的小夥子劃著拳,周圍圍了一圈人,中鋪的一位摩登女郎也感興趣的跟著湊熱鬧。
“喝!”眾人起哄道。
一陣大笑中,小胡子大口喝了一碗啤酒。
“休息啦休息啦!”列車員走過來吆喝著。
“不玩了不玩了,睡覺吧!”小胡子轉頭對摩登女郎說道:“嘿,妹子,你肚子疼好點沒?”
“都笑好了,
大哥上車那時候忒有意思了,又是找乘務員,又是給我打開水的,其實我這肚子疼是老毛病了!家裡人都不著急,我尋思忍忍就過去了,你看把大哥急的!”女郎笑著說。 “我聽你哎呦哎呦的都嚇壞了,有病就得吃藥!你看你喝點熱乎水,吃點乘務員的藥不是好了嗎?硬挺著多難受啊。”小胡子說道。
“要說大哥還真是好心人,要不是大哥一上車就收拾這滿地瓜子皮,還有桌上聞起來惡心巴拉的玩意兒,我今晚還怎個睡啊!”中鋪的一個小夥子說道。
“沒事兒,都是小事!”小胡子不好意思的笑笑:“嗨!收拾個東西,打個熱水,多大點事啊,出門在外的,見啥外!誰幫不上誰啊!”
突然,列車的燈一熄。整個車廂陷入了黑暗中。
他雖然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地方,搞不太清楚狀況,但是先看到中鋪的妹子哎呦哎呦的肚子疼,沒人理,忙活了一通,又看到這邊簡直是一股子怪味,就開始收拾,幾個人看不過去眼,就跟他一起收拾,忙完就開始劃拳玩了起來,晃晃悠悠的,居然到了晚上。
睡吧,也許睡一覺,就好了。小胡子慢慢合上眼睛,突然!一個黑影竄出來,拿著一個枕頭死死摁在他頭上!他隻來得及看到那雙怨毒的眼睛,就瞬間窒息起來。
“唔唔唔!”小胡子拚了命的掙扎,卻莫名其妙像個娘們兒一樣,使不上勁兒。
“怎啦?!大哥!”中鋪小夥子一個鯉魚打挺起來幫忙:“你這矮子做啥子啊?!”
“滾!少管閑事!”矮子凶神惡煞的說。
“快來人啊!殺人啦!”下鋪的摩登女郎見狀立即扯起嗓門開始叫起來。
很快,幾個鋪位的人都來了,掀翻了矮子,把他死死摁在了地上。
小夥子廝打中額頭被磕出一片淤青,卻沒顧上自個,而是衝過去扶住小胡子:“大哥!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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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江辰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面色蒼白的女人。
“想要別人對自己付出,自己必須先為別人付出。”江辰道。
女人咬緊了雙唇,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在她死前冷眼旁觀的人。
“你一直沉湎於過去,你憎恨那些沒有救你的人,可是他們是自私的,你又何嘗不是?他們改變一點,或是你改變一點,結局都不一樣。”江辰沉聲說。
江辰沒有說話,眼淚不受控制的湧出來。
她呆在這裡多久了?
三十七年,近四十年的光陰。
為什麽,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她,是不是也是該死的人?
“還要看下一個嗎?”江辰輕聲說。
女人擦乾眼淚:“看!”
他們面前再次綿延了一幅熄燈後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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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捂著胯摔倒在地上,所有人都披著衣服看熱鬧,唐鯉騎在他身上:“死矮子,折磨了老娘五年,你特碼還想殺人滅口?臥槽!你媽生你就是為了禍害人的?還特碼的不如生個蛆!”一巴掌下去:“跟蹤好玩嗎?”再一巴掌下去:“殺人有意思嗎?”再一巴掌:“蛆都知道禍害完了,變成蒼蠅飛走!”
“大妹子!別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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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辰側過頭,看著黑暗中的床鋪。那裡不再躺著一個臃腫而醜陋的女人,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學生,穿著八十年代的洗的發亮的白襯衫,和雛菊藍的百褶裙,捧著一卷書,那應該是她最喜歡的樣子,一切人性的醜惡還未曾經歷,天真,單純,未來一片光明。
她側過臉,對著江辰單純的微微一笑。她被捆在這裡近四十年,她原以為這場旅行,永遠都無法抵達終點,無論怎樣,她都無法走出去。凌厲的恨意,像被磨礪的越發雪白的刀刃,被她貼肉收藏,漫長的歲月讓她忘記了那群矮子的面容,可是死之前,那群乘客冷漠的眼神,卻無法忘記。每想一次, 就痛的像凌遲。
那只是個身高不足一米三的男人!哪怕有一個人喊一聲,幫幫她,她就能見到日思夜想的父母,她的孩子也不至於死在肚子裡,可是沒有人,他們都冰冷的翻了個身,隱藏在黑暗中。
近四十年,她忙著恨,忙著製造那個她死前的夢境,那個八十年代黑漆漆的秋夜,一個又一個人被矮人扼死在夢境裡。
“叫你們自私!叫你們冷漠!”她在半空中嘶吼,像一隻遍體鱗傷的鳥。
可是她從未想過,她自己有什麽問題,為什麽漫長的歲月,都讓她用來苛責別人,可是卻從未想過自己要對自己的死亡,自己的命運負些責任。如果不是那麽天真愚蠢的輕信同學,怎麽會生生受那五年的折磨?如果能夠對周圍的人更關心一點,在她死的時候,他們的惻隱之心說不定會被觸動,最重要的是,怎麽可以把自己的命運怪罪在別人身上,如果她自己警醒一點,強悍一點,也許就會有不同的結局。
說到自私,原來她和那些冷漠的人,也沒什麽不同,都是從自己的利益考慮,然後把過錯都推給別人。
“謝謝你。”仿若夢囈的一句話,她的身體慢慢的變淡,變暗,黑暗中,潔白平整的床鋪,就像沒有被躺過一樣。
不會再有索命的幽靈居於這個車廂,製造悲傷的夢境了。
午夜的列車緩緩停靠,有新的旅客走過來,換完牌子之後,爬上中鋪,馬上就打起呼嚕。
江辰側過臉,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在窗外車站暖黃色的燈光下,閉上眼睛,緩緩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