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海岸線,地勢開始變高,夏初的安納托利亞高原因為黑海和地中海暖流的濕潤,一片生機盎然。路面變得泥濘,車輪在濕泥和沙石地裡打滑。海拔一千五百米的高度,夜晚開始變得寒冷。冷風從關不攏的車窗縫隙裡呼嘯地吹進來,讓人毛骨悚然。
兩束燈光照耀著前方看不清的路,古正把車開的很小心。
現在是凌晨兩點,他們馬上就要越過安納托利亞高原的最高點,再往南,地勢會稍微平坦一些,但還有一部分伊朗高原的路程。因為有安納托利亞的阻擋,暖濕空氣刮不過高山,往前一百公裡,從伊朗高原的西麓而下,便就再也見不到成片的綠色。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荒漠和一點一點鑲嵌其中的綠洲。
那裡,便是他們的目的地——伊維利亞。
路邊偶爾會有一些孤獨的房屋悄悄地從兩側滑過,顛簸的汽車裡,伊娃睡得正香。這女人上車之前怎怎呼呼,上了車睡起來就和死了沒有區別,古正還試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怕她會突然暴斃。
皮卡從盤山公路上到了一處山塬,古正瞧見黑暗的星空下,遠處安納托利亞的群山層層疊疊,烏雲密布。汽車開始往下運動,車輪碾過一塊大石頭的時候,把伊娃震醒了。
“阿列謝,我們到哪了?”伊娃看了一眼手表,有些睡眼惺忪。
“我們走了六個小時,快到邊界了。”古正撅著嘴往自己的鼻孔裡吹了一口氣,感覺全是沙子和濕泥的味道,“這中間我還加了一次油。而你,睡得和豬一樣,還打呼!”
“不許這麽說我。”伊娃伸了個懶腰,道:“我也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會睡得這麽死。”
古正哈哈大笑:“什麽時候被我賣了,你不要哭,夥計!”
伊娃湊過臉來,嗅古正身上的味道:“我聞到了驕傲的味道!”
“承蒙你看得起!”古正轉著方向盤,把車停在了路邊,“來來來,別廢話了,我快累死了,你來接替我!”
“不要,好冷!”伊娃裹著布卡抖,“你看我的手,細皮嫩肉的……”
“別作妖,趕緊些!”駕駛位邊上的窗戶卡住了,吹了一晚上從安納托利亞雪山上橫衝直撞下來的冷風,古正感覺整個臉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遵命,長官!”伊娃無奈地點點頭,解開安全帶,從副駕駛的位置上挪動過來。
“下車,換邊!”
“不,我就不下車,我就要從你身上過來!”
“……”布卡裡套著的身體擠了過來,古正連門都沒來得及推開,大腿上就有一個屁股坐了上來,然後還有一杆槍在自己的胸口使勁地懟。
“你睡覺都背著你的破槍?不硌啊?”古正把伊娃舉起來,把自己的大腿從她的身下抽了出來,然後推門下車,把駕駛位讓給了她。自己跑到副駕駛的位置上,重新上車。
“不好意思,習慣了!”伊娃啟動了車輛,車輪碾壓著泥濘山路上的碎石,發出“畢波、畢波”的聲響。
顛簸之中,古正拿出地圖確認了一下方向,這地方就一條路,最近的岔路遠在五十公裡之外,於是交代了一句該怎麽走,之後便閉著眼睛睡了一覺。
這一天天的,過得真的是也沒誰了。古正心裡盤算,在他手裡折損的直升機,就已經有三架,其中兩架還是被導彈打下來的。能活著都是上帝他老人家開了眼。
人家都說特工牛逼,長得帥穿得酷,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古正卻覺得,長得帥是沒錯,但並不見得能穿得酷,他現在就跟叫花子一樣,不,準確地說,是跟喪家之犬一樣,走到哪都有一堆人想要置他與死地而後快。 那還是在國內,別人做事還有所顧忌。也不知道這次去伊維利亞,萬一暴露了,那幫不要臉的會不會用坦克炮轟他。
伊娃半邊臉吹得通紅,轉頭看見古正歪著腦袋靠在座椅上,皺著眉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心說這男人其實也蠻樂觀的,要是換做普通人,在這樣的逆境下,可能早就瘋了。
古正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感覺車子“嗤”一下急停了下來。前衝的慣性把他的身體推向了擋風玻璃,胸前的安全帶一滯,又把他扯了回來。
腦袋撞在了靠椅上,古正睜開眼睛心說鬧鬼呢嘛?卻忽然發現前面燈光通明,有幾個身影正在那些燈光下晃動著,越來越近。
“怎麽了?”
“邊防檢查!”
古正看了一眼手表,凌晨四點。
伊娃扭過頭來,笑道:“阿列謝,你帶護照了嗎?”
古正白了她一眼,“搞得好像你帶了一樣!”
“別慌,夥計!”黑紗蒙住了臉的伊娃眉毛一挑,輕聲道,“我會土耳其語和阿拉伯語,我下車和他們交涉!”
古正把自己的槍藏在了座位底下,那幾個人影擋在車頭前,看得出來,他們也帶了槍,有人向他們招手,“下車!”
古正舉著兩隻手,順從地下了車,在槍口下,他老老實實地趴在了門邊。
伊娃正和來人交涉,嘰裡呱啦地說著一些古正聽上去很耳熟卻感覺又不太熟的語言。帶隊的是個少尉,手裡端著的槍放了下來,面對面地喝伊娃交談了很久。
另外一個士兵走到了古正的身邊,嘴裡叼著一根煙,在車門邊對著車裡左看看,又看看,然後又到皮卡的後箱板上看了一眼,回頭拍了拍古正的肩膀。
“抽煙嗎?”
古正點點頭,用阿拉伯語回答:“是的。”
那人從懷裡掏出了一包煙,抽出其中的一根給了古正,“去哪啊?”
“看親戚。”這些是和伊娃商量好的對策,邊民嘛,誰還沒兩個親戚在國界線那邊呢?
“你家親戚在伊維利亞啊?”
“啊,對!”古正點著了煙,吞雲吐霧道:“這兩年邊界反恐,我家親戚可慘了,又過不來。現在不是已經把IS打成了渣了嘛,我就尋思著去看看,還活著沒。”
那夥計和古正對視了一眼,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末了,那夥計道:“帶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