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台那漢子二十啷當年紀,將外袍解了,只剩貼身一件對襟無袖短褂,穿一條夾纈小碎花的棗色綢褲,掐著細腰,肩卻甚寬,一扎兩膀,都是腱子肉。又有一小廝上來,手持一麵粉牌,寫明了本場的賠率,押霍超勝,一賠八。即時下注,出手無悔,一刻鍾後開擂。
“那薛茂春倒是個好手,一力降十會,姓霍的贏不了。”張好古看看台上的兩人,下了定論。
崔白想了想,這混世太保霍超身高五尺五寸,合一米七五,比那薛茂春矮了四寸,體型又是精肉型的,體重恐怕少了得有七八十斤。要以後世的博擊比賽來說,差了好幾個重量級,要想贏下這場,機率不大。一賠八的賠率,還真不算高。又看一眼粉牌,平是一賠四,薛茂春勝,一賠一又五。以他看來,薛茂春的賠率哪怕低到一賠一點五,莊家恐怕都要賠錢。果不其然,就聽得周圍的人紛紛在大聲呼喚跑堂的小二哥過來下注,而崔白就沒聽到一個押霍超贏的,甚至押平局的都沒有。
崔白點點頭,問好古兄:“你不下幾注?白掙錢的機會。”
張好古搖搖頭,“沒意思,贏得沒懸念,又贏得少。要不你去會會這姓薛的?我押你,贏了對半分。”
崔白笑,“這錢燙手,不去。”
一刻鍾說話就過去,裁判往台中間一站,竹批一揮,擂爭開始。
出乎意料的是,隨著銅鑼一聲,立即主動進攻的是混世太保霍超。一個快步前衝,眼看就到了薛茂春身前。只見他將拳頭往對手眼前一晃,等薛茂春揮臂要封時,卻一躬身一滑步,正從那大漢右肋下穿過到了背後,再一扭腰身,回頭右拳化掌,劈中薛茂春肩胛。
台下眾人齊齊叫一聲好。這霍超顯然是研究過對手,一上來的搶攻只是虛招,就是吃定這活雷公身材榔槺,轉身遠不如自己靈活,果然一擊得手。然而,以崔白的經驗看,這霍超要糟糕。薛茂春雖看起來又高又壯,卻並不是滿肚肥油,那一身皮下脂肪下面,鼓鼓的都是腱子肉,何況他能守這擂好幾天不敗,抗打擊能力絕對一流。霍超這一掌劈在肩頭時,他明顯有個沉肩卸力的動作,預判與反應速度絕對是頂尖的。
“姓霍的要輸了。”霍超那一掌剛劈中,張好古就道。
果不其然,活雷公薛茂春不等霍超右掌收回,左手就以跟自己身材完全不般配的速度,如毒蛇吐信,閃電般地反手越肩一搭,如同背後生了眼睛一樣,正正抓住霍超手腕。一扣住對手手腕,薛茂春立即往前一拽,右肩緊跟著上聳,同時腰身逆時針一擰,口中吐氣開聲,發力一掄……就見霍超的身體就象個布口袋,越過薛茂春右肩,狠狠地被仰面摜在台面上。
台下千百的觀眾一絲聲音都沒發出來,裁判立即上前,竹批一抹,讓薛茂春放手退後,然後手中的竹批一下一下敲擊台面,“咄,咄,咄……”十擊之後,躺在台上的霍超艱難地抬起右手拍拍地面。裁判將竹批往薛茂春方向一指,舉起左手緊握成拳。台下才猛然爆發出熱烈的歡呼——看來大家都贏錢了。
“昨天我拔掉了軍機處在東華門的一個潛伏點。”崔白冷不溜地對張好古道。
“抓到幾個人?”張好古就象在自家巷口,聽了街坊傳自己不感興趣的閑言,隨意地搭著話。
崔白盯著他的臉:“我殺了一個,白家燒餅店的白明,是個廢物。另外兩個跑了。”
“在東華門外那種地方也能跑得掉?你們守夜人二處的才是廢物。
” 崔白笑笑:“刺殺命令就是從那個點下發給刺客的,我找到的點,不過去抓人的是五處,鬧市人多,漏網兩個也不奇怪。要不,你告訴我那兩人是誰?”
崔白故意沒說張狗兒被抓,供出了陳白原,更沒說其實還差點堵住“二哥”。他相信,汴梁城中這麽重要的潛伏點,劉葳一定是掌握情況的。
“門兒都沒有。昨天我就跟曹無傷說了,除非讓我見到柔福,軍機府在汴梁這邊的人,我一個都不再交出來。”
“他們可是跟刺殺你有關。”崔白又勸誘,“說不定就是跑掉那兩人中的一個下的命令。”
“各為其主,再說,不是沒得手麽?”張好古笑著說,“白明是你親手殺的?”
“是,沒費啥勁。”
“你原來殺過人麽?”
“殺……沒有,第一次。”崔白險些說錯,“前世”的他,立過幾次功,包括一個一等功。除了遠距離射殺的,也有兩個是傘兵刀的戰果。
張好古盯著他看了會兒,搖頭道:“不信。要不咱們打個賭,你要能上台將那姓薛的乾掉,我告訴你白家胡餅店跑掉的兩人的情報。”
崔白白他一眼,“你當我傻的?那兩人的基本情況,早就調查清楚了,抓住他們也是遲早的事兒。台上那位,比兩個我加一起還壯,我可打不過。”
崔好古淡淡地道:“那大漢身手還行,不過也就是在擂台上。上了戰陣,第一陣就不一定活得下來。你既然能格殺白明,拿下他也問題不大。白家胡餅店,代號‘鴿棚’,是軍機府在汴京設立時間很長的潛伏點, 那兩人承擔的任務很重要,你真不想知道?”
崔白心中一動,關於軍機府的情況,他知道得很少。還是那句話,只要開了口子,後面泄起來就通暢多了。面前這個可是軍機府的頭子,不是蜀中綢緞巨商富二代,要不真試試?
實話說,受現場氣氛的感染,崔白本來也開始心癢癢。雖然台上的交手只是短短的幾息時間,卻也讓他看出不少的東西。這時代的博擊高手,似乎更多的是依仗機體本身的能力與苦練積累的肌肉記憶,要說技巧,卻也並不見得如何高明。再說,還有幾千貫彩頭擺在上面呢,贏下一場,分一成,也有大幾百貫!
受這具年輕身體的荷爾蒙分泌影響,不等台下人聲平靜,崔白起身脫了外袍,又探手解下左肘綁的匕首,交給王楷。然後擠開人群,隻輕輕一躍,就站在了三尺高的台上。
看到一個身高五尺多點的清俊少年公子上了台,台下一時沒了聲音,無數雙眼睛都盯在崔白身上,然後跟約定好了一樣,議論聲蜂群飛舞般嗡嗡響起來。
皂袍的裁判卻是見得多了,比這還誇張的攻擂者都有,大多不是真要打,只是上台來甩兩句漂亮話,出個風頭,然後找各種理由就撤。施施然上前行了一禮,嘴中問道:“不知公子有何見教?”
崔白一叉手,道:“在下正是要向活雷公薛大哥請教一二。”
裁判也不以為意,恭敬地又問:“還未請教公子尊姓?”
“王,王楷。”反正王楷已經背過一次鍋了,再背一次,也不會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