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崔白傾向於相信,劉葳叛遼來到汴梁,就是為了與柔福帝姬再續前緣。不管怎麽說,他人到了大宋,就喪失了最大的依仗。雖然他也承認,軍機府還在自己的控制當中,但這個控制力度與時間能夠持續多久,不好說。
自從正月十二那天,在裡瓦子,劉葳與軍機府的人完成過一次信息交接之後,崔白沒有發現還有人接觸過他。從汴梁到燕京,信件往來最快也要五天。劉葳委托親信代替自己處置軍機府事務,只能在短期內維持局面。
遼國的風俗和制度,有一大半是學自於南人,朝庭的運轉,也因處於年節期間而停滯。一過了正月十六,好古兄如果還不露面,也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隨時可能會失控。
思索自此,崔白有點明白好古兄主動跟自己提起這話頭的用意了。那天在白礬樓,崔白隨口答應過“想想辦法”。好古兄這是真拿崔白當根救命稻草,他迫切希望能夠與柔福見上一面,才能決定自己的行止。他擔心的是,自己手頭底牌一翻,督主和趙宋官家卻不認帳。
那麽,官家為什麽死咬著不讓趙瑚兒與劉葳先見上一面呢?難道說?……
其實,崔白是有條通道能夠傳信給柔福的,他對此很有把握。但這樣做的結果如何,沒辦法判斷,還是那句話,小小的守夜人軍使,信息來源遠遠不足。
沉吟片刻,正好新酒上來了。崔白舉盞致意道:“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抬頭先飲了。
一陣杯盞輕響之中,宋小九推門進來了。
“陳北原有消息了?”崔白精神一振。
宋小九表情古怪,“不是……頭兒,那個……”
崔白放松了抓住刀鞘的手指,“是你自己的事?”
宋小九似乎下了很大決心,說話一下就利索了:“是社裡的事兒。王社首今天午間跟黑水社吳社首在潘樓吃講茶,談崩了。吳社首當面下了三江帖,王社首沒接。”
崔白一挑雙眉:“三江帖?”
“就是兩邊各出一百人,不準動刀槍弓箭,最後站著的人多獲勝。”
“後來是如何談的?”
“王社首提出單刀會,吳大頭接了。”
“單挑?”崔白這是真驚著了,就玥兒那身量,就算學過點防身技,也是鬧著玩兒的,要不然在胡餅店也不會讓白明拿柄刀就製住了。
“三對三。社首,一個牽馬的,一個捧刀的,不許用弓弩,不許其他人在場,不死不休。”
崔白松了口氣,笑道:“不是還有四叔和七叔麽?放心,有他倆在,不管對方三個人有多大本事,你們社首不會輸。”
宋小九一臉牙疼的模樣:“問題就在這裡,社首說,四叔和七叔都不能出手,讓社裡選兩個身手好的跟他去。”
崔白也愣了愣,玥兒身邊那兩人,雖然只見過一次,但絕對是頂尖好手。以崔白看來,哪怕是崔虎,王宜年,也不是對手。怎麽就不能出手呢?那玥兒跟人約個狗屁的單刀會啊。
宋小九又道:“黑水社那邊,吳大頭不管他,要頭十年,也許還算條好漢。如今吃得跟豬一樣,跑兩步都喘氣的主。但社裡兄弟們探聽到,吳大頭昨天剛鏟了大河社的幾處堂口,依仗的是重金聘請的兩個好手。”
說到這裡,宋小九看看崔白的臉色:“那兩人,頭兒您都應該見過,還交過手。”
崔白一聽,跟自己動過手的,一共就兩個啊,好古兄不算,
沒打起來。 “薛茂春,張寶?”
“就這倆,聽說吳大頭一共出了三千貫。”
“嘁!約的什麽時候?跟王社首說,我去給她捧刀!”崔白轉頭又看好古兄,“好古兄,你幫我個忙。”
江通一按桌子就要站起來,張好古酒盞一扔,一把將他摁住了。
“算我一個。”
宋小九面有喜色:“今晚亥時初刻,舊宋門外大十字,到時候雙方兄弟會清場,除了參與的六個人,其他人不得進入一百步內。”
崔白看看日頭,對宋小九道:“你去告訴王社首,提前一個時辰,我們在舊宋門外見。”
小九轉身去了,大家繼續喝酒。
王楷也不看崔白,開口道:“你身為守夜人,參與幫社之間的非法械鬥,還要拉上好古兄,不怕第一司找你麻煩?”
崔白把腰間的膾鯨刀往桌上一拍,“楊度自己一屁股屎還沒擦乾淨,哪顧得上找我這個小卒子晦氣。”
王楷看著張好古又道:“你就陪著他胡鬧?”
張好古眼神閃爍,嘻嘻笑道:“我這賢弟,不會叫哥哥我吃虧的。”
拉上張好古,崔白有自己的想法。張好古沒見過玥兒,只是大概知道青龍社的人如今在幫崔白乾點傳訊之類的事兒。但崔白一個眼神,他就答應下來,這可是“不死不休”的戰鬥,就算對自己的戰鬥力有信心,這人情也大。
張好古也知道,如果光是幫玥兒拿下這場“單刀會”,江通,崔虎,王宜年,都是很好的選擇,只要他們自己願意。其實也不存在不願意,崔白發句話,都得聽。至於第一司真要找後帳,幫他們扛下來,也不是難事。所以,崔白專門拉上自己,一定有原因。
崔白覺得王楷的態度,還是挺有意思。
“難道我還能看著王社首被人當街砍死?”崔白看著王楷道。
王楷翻個白眼,“她可以不去嘛,一個青龍社,還真當自己的事兒了?”
“呵呵。”崔白冷笑一聲,拿起面前的酒盞,一仰頭喝了,“你不懂。”
王楷也不多說,站起身道:“你們先在這兒喝酒,我準備點東西去,別真的被人砍死在當街了。”
等王楷推門出去,好古兄放下手中的酒杯,解開腰間的佩刀放在桌上。又在腰帶上一個皮荷包裡摸出塊三寸來長的深青色礪石,將刀身抽出來,把杯中的酒水灑在刀鋒上,就輕輕地磨起了刀。
崔白看著好古兄手中那柄刀,初十那天在東水門外,就是靠這刀,才鎖定了他是目標。
刀身長二尺五寸,合八十厘米,加上六寸長的刀柄和環首,全刀超過一米長了。刀身上星星點點的芝麻點,正是镔鐵的特征。
所謂镔鐵,是坩鍋冶煉的高碳鋼,早在上千年前,就曾經通過西域輸入過中原。由於其高硬度與產量稀少,一直是好鋼鐵的代稱。雖然性能未必比得上中原精煉與鍛打出來的刀劍,卻特別值錢。
崔白看著好古兄全神灌注地磨著刀,道:“好古兄這刀也難得。镔鐵刀我見過的都是異域風格,要麽是雙手重劍,要麽是彎刀。”
張好古道:“這刀的材料,出自我朝太祖從唐國換來的那批,原本是一柄重劍,重新打的。”
“可有刀名?”
好古兄掏出張絲巾從上往下擦拭刀刃,回答道:“依龍凱特,用漢話說,眾鐵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