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好古歎口氣:“我離開燕京快一個月了,前天在東大路上遇到你之前,每天都會傳信回去。否則,你以為白溝河會沒有動靜?”
崔白道:“軍機府實際上還在你掌控當中?”
張好古施施然地說:“你以為呢?不在我掌控中,遼宋早開戰了。”
“‘鴿棚’是怎麽回事?”
“要債倒是快,我以為你收了錢就把這事兒忘記了呢。”
“我是那樣的人麽?”
“我覺得是……”
“剛才你收到的密信可以給我看一下嗎?”崔白覺得換個話題比較好。
張好古從袖中拿出疊成小方勝的一張紙,遞給崔白,“我還沒來得及看呢,你看完說給我聽。”
崔白接過來,淡黃色的土紙,纖維粗糙,摸起來有點扎手,是京畿路周邊鄉村作坊的產物,窮士子們習字,平時記錄雜事所用,稍講究點的市民也用作手紙。
“軍機府這麽窮麽?也不用好點的紙。”崔白一邊打擊張好古一邊拆開方勝。
好古兄也不搭話,準備看崔白的笑話。
紙面上,用石墨寫著兩行數字,跟五司從打瓦寺撿到的衣服裡那份密文一樣。
張好古看崔白半天沒說話,笑得跟嘴角叼著老母雞的狐狸一樣,“不讀給我聽麽?”
崔白將那封密信扔回給好古兄,“信上讓你多穿點衣服,天氣還涼。”
“噗嗤”一聲,坐在一旁的王楷忍不住笑了。而江通坐在對面,沒看到紙上的字,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崔白,又看看張好古。
張好古看了看手中被崔白扔回來的紙,慢慢撕成一條一條,看來整本的《玉府新韻目錄》,他也背得出來。
密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崔白昨天背《玉府新韻目錄》花的時間沒有白費。
“初九於封丘城丟失目標,十一日跟蹤駝隊入汴梁,未見目標。”
明確而簡單,但缺乏關鍵信息。所以,崔白也無從得出任何據此采取行動的判斷。但是,這必然不會是一件小事情。失去與劉葳的聯系兩三天后,一抓住機會首先報告他一個具體人或事的動向,只能說,目前這件事排在劉葳事先安排的最高優先級。
崔白忍住言語試探好古兄的衝動,無論如何小心,都可能引起他對密匙失密的警覺,那損失就大了。
“我就想知道‘鴿棚’的具體情況。”崔白將話題又拉回來。
“‘鴿棚’,是軍機府早在十六年前就成功設立的一個潛伏點。”張好古願賭服輸,“我也是去年真正接手軍機府之後,才接觸到相關的資料。”
“‘鴿棚’的主要任務,就是長期每天經由東華門入朝的官員進行觀察,並形成自己的判斷,每隔一斷時間,向軍機府匯報。遇重大突發事件,立即傳報。”
這些基本情況,崔白早就從白家胡餅店密室內沒有毀掉的文件中推斷出來,所以立即插話道:“負責情報分析並作出判斷的是誰?”
這個時空的通信條件,顯然不支持將大量原始情報全部傳回到軍機府再進行分析。“守夜人”第六司,就是專門負責情報分析的部門,編制龐大。所以,在汴梁進行先期情報分析的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核心,他必須對大宋的各方面情況都熟悉,且擁有極強的政治敏感性和思維能力,才能從官員活動中挖掘出真正有價值的信息,並作出正確的判斷。
“是被你殺掉的白明。”張好古簡單地回答。
崔白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白明如果那麽重要,怎麽會是他被拋出來挾製玥兒,吸引守夜人的注意,以掩護陳北原逃走?但一細想,以今天上午他對陳北原的觀察,那是一個身手不錯的武夫,也是很專業的行動人員,看不出來是個情報分析人員。雖然張狗兒說陳北原是“鴿棚”的頭領,但他一個菜鳥,未必真正知情,也許白明與陳北原平時就是在演戲。而且,白家胡餅店開在東華門外十幾年了,白明一直就是掌櫃的,他確實熟悉朝中官員。 崔白心中一動,還有那個“二哥”。據張狗兒交待,“二哥”每月總要來胡餅店一兩次,而陳北原拋出白明也是為了掩護他逃走,可見他的重要性比白明高。所以“二哥”才是那個人,白明起輔助作用,但“二哥”並不是“鴿棚”的成員。
“我不信是白明,”崔白道,“他沒有那個能力,所以,至少還有一個人,或者是一個小組。”
“信不信由你。但我既然賭輸了,還是要告訴你另外兩人是誰。一個是張狗兒,你們大概也已經搞清楚,他是個菜鳥。但相信我,他比你們以為的,重要得多。”
崔白的興趣立即被勾起了興趣, “哦?是因為他身份特殊?”
張好古一臉驚異地看了眼崔白,“賢弟,你確實是為兄見過的少有的聰明人之一,跟你聊天就是舒服。張狗兒,真名叫蕭乙,是西南路招討司總管蕭兆年的次子。本來是上京城中一個紈絝,去年走我手下的路子來的汴梁。”
張好古沒接著講這位蕭大少,直接跳到了另一位,“還有一個,陳北原,是他的真名。這個人,你要遇到了,小心,你打不過他,不要把命丟在他手裡。”
好古兄看看崔白那小身板兒,又強調道:“至少現在不行。你獨自碰到他就直接閃人吧,拚命都不好使。”
崔白挑挑眉毛,道:“軍中出來的?”
張好古點點頭,“原先蕭兆年手下的人,一員殺將,夏國鐵鷂子沒少折在他手上。蕭乙被派到‘鴿棚’來也有他在的關系,所以你遇到蕭乙也要小心,陳北原拚了命也會保護他。”
崔白點點頭,誠摯地叉叉手,“好古兄,謝了。”
不知道好古兄發覺自己抓到蕭乙,還直接動手逼供成功,會怎麽說。“鴿棚”被拔掉,在剛才張好古收到的密信上也一字未提。可以肯定的是,這是另一條線,甚至並不知曉“鴿棚”的存在。
陳北原拋棄了自己老上司的公子,也要掩護“二哥”的撤離,也進一步證明了“二哥”的重要性。當然,陳北原也可能是被迫的。“二哥”在軍機府的地位要比他高,作為軍人的陳北原,必須接受命令,如果“二哥”命令他一同撤離。
“現在回去是不是還太早了?”張好古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