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皇帝死了,耶律仁先死了,這些事情,甘奇顯然一概不知,更不知道橫屍遍野,哪個是耶律洪基哪個是耶律仁先?
大軍休整,清掃戰場,清點傷亡,還要把那些屍體也處理一些,特別是那座坡道,更是要處理乾淨,否則這座夏天的大同城就真的不是人住的地方了。
動員無數的大同百姓加入清掃行列也是有必要的,找一個低凹之地,把屍體都填埋進去是最好的辦法。至於那些已經腐爛了許久的屍體,就得先架起柴火長時間焚燒烘烤之後,再處理屍體。
遼人主力損失五萬余,鐵甲兵刃堆得到成了山。
而宋軍傷亡也不小,光是威武軍就傷亡了兩萬余,萬勝軍也在兩萬多,雙方傷亡比例近乎一比一。
戰利品也不少,收攏的馬匹就高達七八萬,羊群無算,草原各部之人還在到處去收攏馬匹羊群。
甘奇站在地圖前,研究著下一步的軍事動作。
搶錢,就得打城池,燕雲之外,遼人還有許多城池,大同這邊往北,出德州,就是豐州,是遼人的西南路招討司,差不多就是後世呼和浩特所在之地,再往西北,雲內州,東勝州。
往燕京北出,北安州(承德),澤州,直奔遼國中京大定府。
大同往北,比較窮。但是燕京北出,那就真要發財了。
大同戰罷,大軍稍作休整,甘奇就要往燕京方向去,帶著主力往燕京北出,目標就是遼國中京大定府,他要把這座城池劫掠一空。
只要把遼國中京攻下了,遼國的生存空間就會被進一步壓縮,遼國五座京城,就只剩下東京與上京,幾乎就是把遼國控制在他們發跡崛起的老地盤之內,也是契丹人主要的聚居處。
契丹人失了草原,北有生女真,南有大宋,幾乎再也沒有了回旋的余地,再也不可能有重新崛起的機會。
進軍的速度倒是不用著急,也著急不了,有一百門炮要帶著走,速度快不起來。
而今的甘奇,再也不著急了,這一戰勝利之後,一切都走入的正軌,都已按照甘奇的思路在進行著,甘奇心中的那些大戰略,再也沒有了多少阻礙。
甘奇帶著四萬多威武軍,八萬草原輕騎,開始往燕京方向運動。
甘奇的報捷公文,六百裡加急往東京。
隨著公文而去的,其實還有錢糧之事,就算不多那八萬草原人,甘奇的後勤也壓力極大,而今多了這八萬多人吃飯,糧食需求就更多了,這已然不能靠甘奇自己私人的錢財可以解決了,得靠朝廷來解決問題。
文書到得樞密院,立馬就入了宮。
朝會之上,皇帝興奮不已,卻是還來不及高興多久,又開始皺起了眉頭。
富弼已然開口:“陛下,這仗怕是不能再打下去了,甘相此番開口就是三十萬石軍糧,已是盛夏時節,正是存糧不多,秋糧不濟之時,上哪裡去湊這麽多糧食?”
皇帝親自辯護起來:“富老相公,此番甘相要進軍遼中京,要把大定府打下來,若是此時不能供應軍糧,那進軍之策皆要受阻,不乘勝追擊,豈不前功盡棄?”
“陛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朝廷頭前剛從甘相的錢莊借貸了幾百萬貫未還,此時又要籌措三十萬石軍糧送往前線,購買費用,運送費用,哪裡能變得出來?且問問王介甫,問三司有沒有這麽多錢?”富弼如此說著。
皇帝趙頊果真看向王安石,王安石頗為尷尬,卻也答道:“陛下,甘相公文之中說得清楚,教朝廷再從錢莊借貸三百萬貫籌措軍糧。”
富弼立馬接道:“不可,萬萬不可。朝廷借錢之事,本就不妥,短短時間一而再三,更是不妥。若是天下人知道朝廷都需要借貸度日了,那豈不是笑話?”
“富相公,甘相公說得很清楚,只要打下了大定府,便可立馬歸還欠款,這筆錢,最多只需要借兩個月而已,不過小小一點利息,換一個大定府,何其劃算?”王安石按照甘奇的意思說著。
有些事情,還是麻煩,比如甘奇不在京城,許多事情操作起來就麻煩了許多,本來可以一言而決的事情,偏偏在朝堂上爭論不休。
富弼倒也聰明,看向司馬光,問道:“司馬中丞對此事如何看?”
司馬光也是眉頭大皺,他是真不太懂這些事情。對於他而言,借錢,主觀上的感覺就不太好,這是人之常情,沒有人願意借錢,特別是讀書人,找別人借錢就像是做了虧心事一樣。
但是前線吃緊,甘奇要攻打大定府,若是沒有軍糧供應,肯定會出問題。
司馬光給了一個保守的策略:“要不這般,朝廷先湊,湊得多少就運多少,總能籌措個兩三萬石先運往前線,以解燃眉之急。至於借貸之事,可稍緩一緩,再看甘相公前線情況來定。”
富弼點著頭:“此法較為穩妥,倒也可行。”
王安石據理力爭:“陛下,諸位,前線打仗,豈能如此拖拖拉拉?若是前線萬一青黃不接,致使大敗,誰人可當此責?而今錢莊本就在我手中管控,三司也在我麾下,借貸之事,不過左手換右手,只要朝廷一點頭,三百萬貫立馬可歸三司購糧之用。如此簡單的事情,為何偏偏到得朝堂之上就這麽難?難道前線將士效死之時,還讓他們餓著肚子不成?”
司馬光又道:“王相公,話不能這麽說,朝廷豈能讓前線將士餓肚子?糧食得運,本也是一個分批籌措之法,先運兩三萬石去,後續再想辦法也是可以的。如果實在無法,再行借貸有何不可?”
趙頊此時想起了甘奇臨走時候的話語,決斷的方向聽王安石的,具體操作之法聽司馬光的。
這回好了,甘奇是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因為趙頊真的準備這麽幹了,點頭答道:“那便如此,先籌措三萬石緊急送往燕雲。後續之事,過幾日再說。”
三十萬石軍糧,變成了三萬石軍糧。不知道甘奇會不會後悔當初托付皇帝的話語。
甘奇自然不知這些,他哪裡想到自己說得這麽清楚的事情,到了汴梁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權力這種東西,甘奇以為自己通透非常了,其實還得學。
此時的甘奇,已然兵臨北安州城下。
城牆之上,契丹人無數,兵敗至此,契丹人早已上下一心,帶著悲戚,不分軍民,保家衛國。
都到了關外了,這裡早已不是大宋的土地,甚至北安州都沒有多少漢人,雖然這裡在歷史上也常常被中原王朝統治,但是這裡從來都不是漢人的聚居之地。
如今甘奇要攻城,早已變得簡單了許多,火炮擺開,照著城門城樓轟就是。
火炮破城,其實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不過甘奇也早有準備,他準備了五千發炮彈,大同一戰消耗了一千多發,而今還剩三千多發,打三座城池足夠了。
如今攻守易勢,換成了甘奇穩坐高台,座位都是戰利品,昔日耶律洪基在大同城外坐的座位,而今坐在了甘奇的屁股底下,當然,也不是什麽龍椅。
八萬草原輕騎列隊等候,等著彈丸把城門轟開,等著彈丸把城牆轟塌。
四萬威武軍,列隊在將台左右,只是壓陣,此番倒也不用他們再動手了。
大炮開始。
甘奇也不急了,更不催了,按部就班。
卻是甘奇也有歎息之語:“看這架勢,就算城破了,也少不得一番血戰。”
狄詠站在一旁點頭:“契丹人如今一心保家衛國,怕是不會輕易束手就擒。”
甘奇抬手指著頭前那些草原輕騎,問道:“倒也不知哪一部最堪用。”
“大哥,今日達密裡打前鋒,敵烈八部第二,達旦九部與黑車子室韋殿後。若是進攻不利,達密裡首當其衝。”
甘奇微微在笑:“看來達密裡部是要倒霉了。”
狄詠深以為然:“達密裡一共就剩下七千人,倒也不知死傷幾何。”
宋與遼的戰爭,大宋的統帥與麾下大將閑聊著,好似這場戰爭與他們無關一樣。
一輪又一輪的炮擊,城門破了,城牆塌陷了,鼓聲也就響起來了。
扎裡合,不到四十歲的白發老者,帶領麾下七千多族人,想要在新主人面前表現一番。輕騎皮甲蜂擁而去。
這裡是契丹人的家園,裡面有無數視死如歸的契丹人。他們知道城若是真破了,自己會是什麽結果,一家老小會是什麽結局。
城門好進,卻是城池難佔。
其中的血腥,甘奇甚至都看不到,只聽得城內的廝殺之聲。
卻也看到了幾萬騎兵竟然就在城門之處受阻了,並沒有那等城一破之後的長驅直入。
甘奇的閑談之語再起:“你說若是到時候我在幾萬草原各部的面前,鞭打扎裡合,妥不妥當?”
狄詠愣了愣,答道:“大哥,這般怕是不妥,容易引起憤恨,到時候怕這些草原人心生反覆。”
“那我鞭打了扎裡合,再重賞敵烈托爾塔,如何?”甘奇又問。
“這……”狄詠想了想,又道:“大哥這般倒是高明,如此敵烈人必然對大哥感恩戴德。”
甘奇笑著:“下次再讓敵烈打前鋒,讓達密裡次之,再來一次論功行賞。”
“感謝大哥教導。”狄詠拱手一拜。
“學會了?”甘奇問道。
狄詠點著頭:“會了,會了個皮毛,還得跟著大哥繼續學。”
“嗯,這是基礎的手段,這是讓各部互相較勁攀比。但還不夠,還得讓各部互生嫌隙,互相憎恨。”甘奇說道。
“大哥,如何才能讓各部互相憎恨呢?”狄詠想著、問著。
“互相攀比較勁了,自然就會有人會使一些小手段。得糊塗著,讓一些人的小手段成功,明白嗎?”甘奇是真的在教狄詠,因為甘奇會回東京,而狄詠才是這些手段具體的操作之人。
“明白了,我懂了。有人用小手段成功了,就會招人嫉恨。”狄詠是真明白了,這辦法其實道理也簡單,就像小學生打小報告一樣,如果這小報告打成功了,被打小報告的人自然就會恨這個打小報告的。
“卻也不能時時糊塗,得保持一定的公平公正,不能真讓人以為你傻。卻又要放縱某些人的小手段,有人出了小手段,自然就會有人想報復,也要讓這報復的人成功一兩回,如此日積月累,草原各部便可信手拿捏。”甘奇慢慢說著。
狄詠已然醍醐灌頂,拱手笑著,笑道有些陰森:“大哥,我徹底明白了。”
甘奇也笑了笑,不多言,狄詠足夠聰明,一點就透。
“這些事,以後都得你去做。”甘奇說出了最終目的。
“大哥放心,必不教大哥失望。”
仗在打,將台之上的甘奇,反倒等得有些無聊了,左右看了看,也無甚消遣,不免嘖嘖幾聲,表達此刻的無趣。
甘霸問了一語:“大哥是不是想聽琴了?”
甘奇搖頭:“罷了,這都到關外了。”
甘霸也道:“若是早知如此, 把那大同的小姑娘帶著多好?”
甘奇又擺了擺手,不再開口。
兩個時辰之後,八萬輕騎終於都衝進了城池,城內喊殺之聲慢慢減少了許多。
甘奇再開口:“狄將軍,該你了,帶兵入城吧,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得帶回來。”
狄詠拱手得令,等得早已不耐煩的威武軍已起。
下午半晌,將台之下,甘相公金甲在身,面露猙獰,在無數的目光注視之中,大怒不止。
馬鞭不斷抽打在達密裡部的首領扎裡合身上,通譯不斷翻譯著甘相公怒不可遏的話語:“區區小城,久攻不入,要你何用!”
扎裡合挨著鞭打,連連討饒,卻也止不住盛怒的甘相公。
直到甘相公打累了,發泄完了,再聽甘相公開口:“若非敵烈人奮勇效死,這座小城還破不了?托爾塔何在?”
托爾塔聽到點名,渾身一震,連忙上前:“小人在。”
“賞,賞你重甲一副,賜大宋昭武校尉,從此以後,你就是正兒八經的大宋命官了,從此可在中軍披甲走動議事,再錢一萬貫,賜敵烈部每人一壺好酒。”
甘奇說完這些話語,頭也不回就走了。
“謝甘相公恩德,謝甘相公!”托爾塔連連磕頭千恩萬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