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扈又來了,興許是因為事情有變,讓他不得不來再恐嚇一下甘奇,他這回子再來,甚至有“押著”甘奇一起回燕京的想法,如此也就徹底把事情都辦妥了。
所以當他見到甘奇的時候,便立馬開口說道:“已然開春,我家皇帝陛下耐心已無,派本使來問,要你南朝立馬給一個交代,否則開戰在即。”
甘奇其實才剛剛走到會客廳裡,屁股也才剛落座,還來不及寒暄幾句,聽得蕭扈此語,上下打量了一下蕭扈。
斜乜的眼神,朝天的鼻孔,一臉不耐煩的模樣。
氣勢是真的不差,有那麽一點盛氣凌人的感覺。
甘奇嘿嘿笑了一下,還抬手招了招:“來人,給蕭使上茶。”
蕭扈倒是沒有什麽心情喝茶,竟然站起來開口呵斥:“休要與本使攀什麽交情關系,給個痛快話語,本使也好立馬回復我家皇帝陛下。”
“蕭使,去年說好的,把年過完嘛,過完年我就親自帶著幾百車財物往燕京去,怎麽,這初十還未到呢……”甘奇看著蕭扈,腦中有了一些臨時起意的想法。
“我家陛下沒有耐心了,已然下令讓南院樞密使開始整兵備戰,這幾日若是無答覆回去,立馬大軍過河,你好自為之!”蕭扈看著上來的茶水,並未去喝,而是依舊斜眼看著甘奇。
甘奇心中臨時起意的想法陡然間有了決定,開口說道:“既然蕭使又來,還帶來了遼國陛下之想,那在下便也不敢再有推辭,不若這般,今日在下就去把所有財物都裝好車,明日大早便隨蕭使過河往燕京城去,如何?”
蕭扈聞言,臉上的笑容忍不住就露了出來,卻又在一瞬間收了回去,內心之中大氣一松,口氣上卻還有嚴厲:“哼哼……你倒是見機得緊,不怕告訴你,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晚的事,何必拖拖拉拉惹我家皇帝陛下不快?”
“是是是,蕭使所言極是。”甘奇還有恭敬模樣。
蕭扈起身,再次大袖一揮:“本使便等你一日。”
說完蕭扈又起身出門,絲毫不給甘奇任何臉面。
甘奇自然還得起身相送,還得給蕭扈安排住處。
待得把蕭扈一安排好,甘奇立馬去安排幾百車財物的事情。
要說幾百車財物,甘奇早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只不過這幾百車財物主要是糧草之類,打仗用的。
剛才甘奇臨時起意的想法,便是覺得這個蕭扈來得正好,本來這過河就是一件麻煩事,還得想盡辦法掩人耳目,避免過早被遼人知曉,以達到突然襲擊的目的。
而今有了蕭扈,這過河的事情反倒有些名正言順了,這不,要給遼國送幾百車財物過去,不得要人押送一下?不得要人負責搬運一下?
為了多帶一些人過河,甘奇還得多準備一下車架,哪怕臨時沒有東西運了,甘奇也要多準備一些車架,幾百車少了,弄個一千多車也不為過。
帶上三千騎兵押送,這是甘奇麾下所有的騎兵了,其中還包括一千女真重騎。
帶上幾千步卒負責裝卸搬運。
人數倒也不多。
還得多裝幾車真正的財物,銅錢裝幾車,金銀之類的東西裝幾車,再裝幾車上好的布帛。掩人耳目之用。
開戰,就在明日了。
甘奇忽然有些緊張起來,計劃了這麽久,甘奇都是有條不紊,卻是這臨戰之前,甘奇真的有些緊張了,不自覺心跳加速不已。
不過城中的蕭扈,倒是知道甘奇正在忙前忙後,到處收攏車架,心情大好。在住處裡正與人說:“南人呐,就是這般,懦弱無能,南人比我契丹,差得太遠了。”
自然也還有人附和著:“那是,我等也隨蕭使來去幾趟汴梁了,這汴梁去多了,越發覺得宋人不過爾爾,就是我那兄弟其裡渾死得慘啊。”
蕭扈擺擺手:“其裡渾是死得慘了些,不過也死得值,陛下欲要南朝十縣之地,想來那個甘奇也不敢不允,其裡渾一命換來十縣之地,算是死得其所了。”
“希望我兄弟其裡渾在天有靈,能安息。”
“放心,此事一過,本使便會向陛下請賞賜,重賞其裡渾家小。”
“小人代其裡渾謝過蕭使。”
甘奇緊張忙碌著,忙完之後,回到住處,竟然一夜沒有睡著,精神似乎有些高度緊張了。
甘奇依舊是帶著緊張的心情去接蕭扈。
上千輛車架,排起長龍來,壯觀非常,車架慢慢出城,圍觀之人多如牛毛。
如此大的陣仗,反倒讓車邊跟著的七八千士卒並不顯眼。
人山人海的圍觀者,看著車架往北出城,議論四起。
“唉……每年送歲幣,今年特別多啊……”
“誰說不是呢,遼人在河對岸演武這麽久,總要有些酬勞不是?”
“我大宋啊,不如以往了,想那漢唐,不禁教人唏噓啊……”
“天朝上國,好一個天朝上國。”
“你們這些人呐,都是唯恐天下不亂,難道打仗就好嗎?你們去打?”
“是啊,在這裡陰陽怪氣的,難道打仗你們就高興了?若是真打起來,你們哪個不得拋家舍業帶著家小背井離鄉啊?”
“好年頭,就知足吧,別看這車架綿延看不到盡頭,這點東西,對於汴梁官家來說,不過九牛一毛而已。”
“呸,你們就是沒有骨頭,拿錢買平安,這可是長久之計?”
“不是長久之計,也長久了幾十年了……”
“朝廷昏庸,百姓也只顧著眼前,總有一日,都得後悔。”
“大話都讓你一個人說完了,你想打仗?西北不是有得打嗎?那西夏黨項人不是年年犯境嗎?你去啊,誰攔著你了?你有種在這裡說大話,怎麽不見你為國出征啊?”
“愚鈍匹夫,不足為伍。”這個罵人的人,是剛從汴梁趕來的,名叫曾孝寬,宰相曾公亮之子,剛到雄州就見到這番景象,還沒有來得及見到甘奇,卻是見到這番景象的曾孝寬,陡然間對甘奇輕看了不少。
曾孝寬在歷史上是個務實派,也是王安石變法的助手之一。此來是帶著聖旨來見甘奇的,聖旨之言,叫甘奇不要丟失了國家臉面,只是這一幕,上千輛的車架,已經就把朝廷的臉面丟了。這叫曾孝寬如何能爽快?
……
甘奇自然不知道朝廷派人來傳旨了,他正陪著遼使蕭扈在北城門口。
蕭扈看著這麽多大車,心情自然極好,還開口問道:“可有單冊?”
這是問有沒有禮物單,甘奇搖搖頭說道:“單冊是有,只是沒有總計在一起,待得今夜宿營之時,在下把這些單冊都總計好,再拿來與蕭使過目。”
蕭扈點著頭,這回臉色好看多了,卻是看得末尾之處出現了許多騎兵,又道:“緣何帶這麽多騎兵啊?”
甘奇連連擺手:“兩千多騎兵,壯些聲威而已,也防備一些宵小之輩,財物交接之後,立馬就回的,蕭使不必多慮。”
“兩千多騎?哈哈……可是你雄州所有騎士?”蕭扈這句話,其實是嘲笑之意。
甘奇一臉尷尬笑了笑:“我朝缺馬,比不得貴國,蕭使見笑了。”
蕭扈又道:“你這是準備裝船過河啊?還是準備踏冰過河啊?”
這句話是有深意的,商量好過河的方式之後,蕭扈會派快馬過河稟報,好讓對面派人來接,當然,其中也有一些防備之意,蕭扈還是帶著小心謹慎的。
“可沒有這麽多船來裝,若是來來回回的,怕是幾日過不完這條河,還是往上遊去,在下已經尋了個地方,冰厚水淺之處,踏冰過河為好。”
“嗯,你倒也想得周到。”蕭扈很是滿意,卻也轉頭示意幾番,有幾騎飛奔而走,先過河去稟報,然後蕭扈又道:“不過,有些話當與你說在前頭,此番我家皇帝陛下震怒難消,便是送了這麽多財物去燕京,怕也解決不了事端,宋使可要有個心理準備。”
蕭扈之意也簡單,禮物是要的,但是土地也要。
甘奇略微有些尷尬模樣:“省得省得,只要貴國能想著兄弟之情義,萬事都是好說的。”
蕭扈心滿意足,打馬轉頭,往前慢走。
甘奇催動了座下馬匹,也跟了上去。
巨馬河上遊,冬日枯水期,和緩寬闊水淺之處,還有厚冰未化,車架走在上面,冰面咯吱作響。
過了河,就是遼國了。
蕭扈一邊過河,一邊得意洋洋在笑,許是知道自己這一回是立下了大功,還有一種揚眉吐氣之感,時不時還回頭對著甘奇笑幾聲,笑聲有些奇怪,帶著陰陽怪氣。
終於再次踏上了陸地,蕭扈微微駐馬,走到一邊,看著無數車架過河而來。
甘奇也把馬停在了蕭扈身邊。
蕭扈忽然開口:“甘奇,你倒是不著急不擔憂啊。”
此時甘奇臉上,哪裡還有一點擔憂著急之色?甘奇答道:“蕭使如此高興,在下又何必擔憂著急呢?”
“你這廝,倒還不知道事情輕重,此去燕京,可沒有你好果子吃!”蕭扈忽然面色變了,他在汴梁吃過甘奇的鳥氣,到得燕京,自然要都還回去。
甘奇面色如常,看著慢慢過河的車架,看著每個車架旁趕馬推車的幾個士卒。此時的甘奇,緊張盡去,腎上腺素飆升。
飆升的腎上腺素,讓甘奇有些激動起來,好似許多事情已經忍不住了。
只見他打馬往蕭扈身邊靠近而去,眼神中帶著寒光。
蕭扈不明所以,還問道:“怎麽,你還想來求本使不成?”
甘奇已然近前,咧嘴一笑:“蕭使怕是活不過今日了!”
蕭扈兩眼一睜:“狗膽,胡說八道個甚呢?”
甘奇慢慢把手伸進腰間的皮袋子中,口中還有話語:“蕭使可還有什麽遺言?”
蕭扈一頭霧水,不知甘奇發了什麽羊癲瘋,抬手一指:“甘奇,你也不看看這裡是何處?豈是你能撒野之地?你抬頭往北邊看看,幾萬遼軍馬上就到,再敢放肆,叫你死無葬身之所。”
甘奇已經把皮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了,慢慢對著蕭扈,說道:“可惜了,蕭使看不到後續之事了,死也是個糊塗鬼。”
蕭扈見得甘奇把一樣東西對著自己,問道:“這是何物啊?你這廝莫不是真的發瘋了不成?”
“嘭!”
“這叫作火槍!”甘奇在煙霧中還答了一句。
蕭扈已經應聲落馬,兩眼睜得大大,兩眼之間有一個血洞,也是因為這個血洞,落馬的蕭扈連抽搐都沒有,眼睛也閉不上了,只是直瞪瞪看著天空,沒有了一點反應。
左右馬匹,也隨著這一聲巨響,嚇得蹄子不斷騰挪。馬匹上的騎士,一邊安撫著馬匹,一邊看著這一幕,似乎都沒有回過神來。
宋使在遼國境內,把遼使給殺了?
一百多遼使的護衛,似乎都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卻是在那巨響之後,空中立馬就傳來了無數破空之聲,羽箭四起。
許多人早已準備多時,此時控弦放箭,絲毫都沒有猶豫。
一個一個的遼人被射落馬下。
終於有人反應過來,開口大喊:“中計了,中計了,快走,回去稟報。”
甘奇從馬鐙之上站起,一聲大吼:“烏古魯何在!”
“烏古魯在!”
“殺光他們。”
“遵命,我的主人。”
完顏烏古魯,一個半大的少年,穿著一身幾十斤的重甲,座下健馬也披著甲。
“啾……”
健馬如離弦之箭飛奔而去,三百女真鐵騎,利刃營,一直跟在甘奇身邊,此時一個個打馬急追。
只見那三百騎士,一個個雙腿夾著馬腹,屁股離開了馬鞍,人半躬而立,迎風飛奔,一手持弓,一手搭箭。
頭前不遠,三四十契丹人飛快逃走,卻是一個個落馬而下。
這些女真人的射術實在太過精湛,就算在飛奔的馬背之上,竟然還能精準的把那些契丹武士射落馬下,羽箭常常還插在甲胄的鏈接之處。
這等神乎其技,若不是甘奇早已見識過,此時怕是要驚得下巴都合不上。
甘奇也不多看烏古魯追殺遼使護衛的事情,而是轉身大喊:“把鼓卸下來,擊鼓聚兵,列陣,準備開戰!”
鼓,就在車架裡。
命令也傳不出多遠,只見甘霸親自打馬奔向裝鼓的車架,迅速帶著人把鼓卸下來裝好。
“咚咚咚咚!”
三千騎兵,五千多步卒,拋開所有車架,開始在河岸空地上列陣,還有無數軍將大呼小叫催促的聲音。
顯然無數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今天是來打仗的。
甘奇卻隻管幾百女真鐵騎。
“陷陣營,排好,把鎖鏈都鏈起來,鎖好!”
“鑿擊營,往東去,出五裡地,等候召喚!”
三百陷陣營,甲騎具裝,用大鎖鏈把每一匹馬都鏈在一起,騎士也用繩索直接綁住雙腿,把人直接綁在馬背上。
一千隨著甘奇走南闖北的西軍,如今也是個個騎馬,在史洪磊的帶領下,列隊在後。
還有幾百河北騎兵也充斥在史洪磊麾下。
之後便是五千步卒,一個個神色緊張開始列陣站好。陣中還有從車架裡卸載下來的各種弩弓。
甘奇打馬繞著軍陣飛奔,檢查每一部的陣型,一邊跑一邊大喊:“都站好,排好,不要動,聽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