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裡,胡瑗拿出了上一次就寫好的萬言血書,正在學堂裡慷慨激昂:“……我輩讀書人,學聖賢之道,奉聖賢之教,入則修身齊家,出則為國為民……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學而優則仕,仕者,學之優也,相者,文人之楷模也……如此無德之人,竊居高位,是為國賊……”
孔子祥早已激動不已,聽得胡瑗一口氣說出一大堆,隻待得孔子祥稍稍停歇間隙,連忙開口:“先生,於公於私,於國於民,於江山社稷,定要除此無德之賊,學生願拋頭顱灑熱血,也要進言朝廷,不教此賊蒙蔽聖上,蒙蔽天下。”
胡瑗大手一揮:“好,子祥,你去叫甘道堅來與我等匯合,太學內舍一百八十六人,外舍三百二十七人,加上直講博士十九人,今日一道去那宮門之外上書請命。”
“好好好,先生待得片刻,學生去去就回。”孔子祥已然轉頭飛奔而走。
此時的甘奇,正坐在家中,蘇軾蘇轍陪在一旁,才坐不久,卻見甘霸周侗狄詠等人忽然都拿出了兵刃,家宅之中,兩百多號漢子站得滿滿,一個個刀槍在手。
兄弟倆大驚失色,連忙問甘奇:“道堅兄,你這是作甚呢?怎麽這麽多人提著兵刃聚在家中?”
甘奇笑了笑,說道:“時候不早了,二位趕緊回家去吧,今日我這裡有事要發生。”
甘奇這般動作,自然是知道有事要發生,今日這報紙一出,就不得不防了,這一幕本不準備讓蘇軾蘇轍兄弟倆看到的,也是甘奇沒有想到蘇軾蘇轍兄弟倆講完課還不走,非要到家中來坐坐。
今日這報紙雖然沒有人願意上街去賣,也沒有人上街去讀,但是太學裡發了一百多份,梨園春裡也發了一千來份,這報紙也就傳出去了,要不得多久就會到得文彥博手中。
甘奇做好了準備,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兄弟倆聽得甘奇之言,互相對視一眼,卻並未起身,便聽蘇軾開口說道:“道堅,你近來所做之事,我兄弟並非不知,但是今日這報紙之言,實在出乎我的預料,你說你家中有事要發生,說來說去,便也是這件事情了。既然被我撞上了這件事,那我此時再走,豈不枉顧了你我相交一場?”
“是啊是啊,兄長說得是,道堅兄所做之事,實在教人敬佩,那文彥博乃是當朝宰相,權柄正盛,道堅兄不過一介白身,卻敢如此與之鬥爭,我蘇子由是相信道堅兄不會胡言亂語的。昔日裡,我三人共同佩劍,便是欽佩道堅兄有舍生取義之勇,今日好似又到了舍生取義之事,既然撞上了,那我蘇子由是如何也不會離開了。不如此,何以全你我相交之義?”蘇轍說完,看向自己的兄長。
這兄弟二人,著實不凡,一輩子互相扶持,如今,好似又加上了一個甘奇。
蘇軾又接道:“我大宋不以言論獲罪,便是布衣之徒,也能在樹蔭之下議論朝政,言官清流,更是在朝堂之上據理力爭。道堅你也不必擔憂,他文彥博還能把你殺了不成?”
“兄長說得在理,他文彥博又能拿道堅兄怎樣?”蘇轍又是一語。
甘奇看著這兄弟倆你一言我一語,心中感動自不用說,嘿嘿笑道:“二位啊,我甘道堅能與你們相交一場,不枉此生啊。也好,那咱們就一起坐在這裡等著吧,等著文相公雷霆之怒。”
甘奇這話說得不假,能在這個時代與蘇軾蘇轍兄弟倆相交一場,當真不枉此生了。
從太學而來的孔子祥,此時大汗淋漓正在叫門:“道堅兄,開門啊,我是子祥啊,
胡先生吩咐我來尋你啊。”門被打開,剛剛走進門檻的孔子祥,下意識停下了腳步,面色有些驚慌,滿院子都是拿著兵刃的凶神惡煞,孔子祥一介書生,何曾見過這邊場面?
直到大廳之中的甘奇呼喊一語:“子祥,快快入內來。”
孔子祥方才定下心神,飛快跑進大廳之中,見得甘奇,連忙開口:“道堅兄,快快與我入城去,胡先生正在太學等著你一起到宮門之外上書請命。”
甘奇聞言,並未如何驚駭,顯然對於這件事,他也有所預料,但是甘奇卻搖了搖頭,說道:“稍等等,再等等,時機未到。”
孔子祥一臉疑惑,著急又道:“道堅兄,如何時機未到啊?胡先生那裡等著你呢,快快隨我走吧。”
蘇軾此時稍稍思慮了一下,也道:“道堅,到宮門之外上書請命,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若真要扳倒這個文彥博,你我都還未真正獲得官身,唯有此法才可真正上達天聽,道堅兄何不試上一試?”
卻見甘奇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此法是好,試也是要試的,但是還得等等。”
孔子祥連忙又問:“道堅兄,你還等什麽呢?太學裡幾百號人與胡先生都在等你呢?”
忽然此時聽得門外腳步無數,凌亂非常,還有人大呼小叫起來。
甘奇已然笑道:“你們聽,我要等的人來了。”
眾人連忙豎起耳朵一聽。
門口傳來叫喊之聲:“甘奇可在家中?我等奉命,前來拿你問罪。”
這門口前來問罪之人,便也不用多說了,自然是文彥博授意而來,人手必然來自皇城司。此時文彥博應急之法,也唯有這般了。
這大宋朝,其實是個政治清明的朝代,所謂政治清明,便是說這文官當家做主的朝代,朝堂之上本就是打嘴仗居多,動真格的不多。所以朝中這些王公大臣們麾下,大多並無多少動真格的勢力。
大宋朝,鮮少有因為政治傾軋而發生什麽刺殺、火並、綁架之類的事情,因為這些大多不是文人的手段。這也是重文輕武的優點之一,政治雖然永遠是黑暗的,但是黑暗的手段卻有限。
若是在春秋戰國,秦漢魏晉之時,王公貴族,門閥大家,哪個手下不是門客無數,政治鬥爭,經常就伴隨流血衝突,陰謀詭計不行的時候,便是乾你殺你。
但是到得大宋之後,乃至明清,都是文官朝代,就大不同了。乃至於文彥博這等高官,對付人的時候,首先想的都不是直接動手,就算動起手來,也還得吩咐皇城司。
甘奇起身站起,喊道:“呆霸,開門。”
大門一開,便見一隊官兵從大門而入,直入大廳,頭前一個軍漢身披皮鐵甲,看著滿院的漢子,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加快腳步入得大廳,眼神一瞪,開口便問:“哪個是甘奇?”
“我是甘奇,請問以何罪名拿我?”甘奇問道,其實心裡也清楚,真要問什麽罪名,甘奇還真有罪名,比如窩藏殺人犯甘狗兒,比如聚眾賭博。
但是甘奇也不心虛,因為窩藏殺人犯這件事,是坐不實的,這件事情經手之人是甘霸,甘霸豈會出賣甘奇?甘狗兒都脫罪了,更不會出賣甘奇。
聚眾賭博這個罪名,倒是容易坐實,但若是在開國時候,聚眾賭博,那是一抓一個準的重罪。但是到得如今,連皇宮大內都滿是聚眾賭博之事,連皇帝都會玩一些投壺博彩之事,貴妃公主們鬥蛐蛐賭彩頭,就更不談了。
文人士子,滿朝諸公,哪個不賭彩?花樣百出,連點茶都可以拿出來比鬥賭彩,稱之為鬥茶。乃至於勾欄瓦肆裡,相撲蹴鞠,應有盡有,哪個高門世家不參與?甚至參與經營,從來不見一人因此獲罪,憑白甘奇就獲罪了?
如果甘奇因為轉盤博彩獲罪,那整個汴梁城都得抓起來。
果不其然,便聽披著皮鐵甲的軍漢開口說道:“甘奇,有人告你窩藏殺人要犯,隨本官往皇城司走一趟吧。”
看來文彥博也不是吃素的,這種事情,還真有人能幫他調查出來。窩藏殺人要犯還真是甘奇犯過的罪,反而轉盤博彩並未當成罪責來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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