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盛世,兩年之後,會考再起。
全國各地而來的考生,數不勝數。
這是一個藍衣飄飄的年代,儒衫大多是素色,藍白青,以藍居多,但也不是真正的藍色,有藍白,也有偏青。
或是發髻,或是襆頭,一時間整個汴梁城,皆是一種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氛圍。
汴梁士子作為主場,更是其中佼佼者,隱隱也有地域之分,倒是沒有到地域歧視的地步,但是也分成團團夥夥,暗中較勁。
西京洛陽派,以二程之一的程頤為首,上一次二程進考,哥哥程顥高中,已經去了外地當官,程頤卻落地了,今年又考。西京洛陽,一直是宋朝儒家保守學派的大本營,在治學之上,絲毫不差東京汴梁。
所以汴梁本土士子之外,便是西京洛陽派的士子勢力最大,其次便是江南士子,江南士子帶著一種婉約之風,意思就是江南人在這種爭奪上並不十分熱衷,因為江南離汴梁太遠,而洛陽卻很近。
所以江南士子大多並不認識幾個汴梁士子,除非是甘奇這般名頭甚大之人。而洛陽士子與汴梁士子,兩個圈子是極為相熟的,河南也就這麽大,開封與洛陽中間的路又好走,遊學來去,交流甚多。
所有開封與洛陽兩地的士子,互相較勁也是傳統,這也是年輕人的熱血青春。程朱理學之二程就是洛陽派的代表人物。司馬光,雖然不是洛陽人,但司馬光也是洛陽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史學巨著資治通鑒,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司馬光在洛陽潛心寫出來的。待得司馬光開始寫資治通鑒的時候,司馬光已經就成了洛陽派、乃至整個保守派的領頭人。
程家兄弟在當代,其實也有些生不逢時,上一次科舉,二程的風頭,被蘇家兄弟掩蓋了去,也被曾鞏四兄弟搶去了。程家兄弟壓根就沒有來得及出大名。
今年的程頤,看遍汴梁城,數來數去,江南之人他也不太熟,蜀地更不談,整個汴梁城,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甘奇了。
程頤已經與甘奇有過一些爭奪之事,不在什麽仇怨,就是年輕人的意氣之爭。
如今再要進考,程頤的目標自然又到了甘奇身上。保守派有保守派的優點,那就是基礎底子深厚,對於聖人有很深的了解與見解。
保守派還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講禮節。
程頤要帶著洛陽士子來拜會甘奇,那禮節是極為周到的,送上門來的帖子都花費了無數心思,字跡工整,文采飛揚,有禮有節的話語中,藏著一點點要與甘奇切磋一二的意思。
送帖子的人,甚至還帶著禮物上門拜見,作揖不斷。
揚名這種事情,在年輕文人圈子中,是最重要的追求。甘奇如此,程頤其實也是如此。
李定與蔡確對這件事情極鄭重,兩人不斷翻看著帖子,看清楚每一個字,只是這兩人,沒有一個是汴梁人。
“先生,洛陽學宮,從晉之後,已然沒落,而今到得我朝,又重新崛起,此番如此爭鋒,定是有正名之意,先生可不得小覷了。”李定懂得這些,洛陽學宮,或者也可以稱為洛陽太學,那是從漢朝開始就是人才輩出之地,隨著晉朝沒落,唐朝又再次崛起過,五代十國大亂,到得天下再定,洛陽終究還是一個歷史文化深厚的地方,慢慢又崛起了。
學宮這種東西,可以看成是一個大學校,其實更可以看成是一種文化流派,或者文化交流的場所。最有名的就是稷下學宮。
到得如今北宋朝,還能用學宮來稱呼的流派,洛陽是其中之一,然後就是蜀地有個石室學宮,也是成都的州學所在。
之所以蜀地也能有一個如此重要的文化流派,一來也是歷史傳承,二來是因為後蜀在成都做了一件大事,把聖人經典全部刻在了石碑上,花了無數的錢,刻了無數的石碑,到得北宋依舊在刻,越刻越多,真正做到了有教無類,讓那些寒門學子免於無書可讀的痛苦,沒有書就可以直接去碑林,在那裡抄書也行,看書也行。
石室碑林,就像是一個教育聖地,輻射著整個蜀地,所以到得北宋朝,蜀地才能文風鼎盛,人才輩出。包括蘇軾蘇轍兄弟,也是直接或者間接受到了石室學宮的恩澤。
甘奇其實也準備做這件事情,那就是把所有的書,都刻在石碑上,甚至還要為這些石碑蓋個房子擋風避雨,讓任何人都可以任意瀏覽抄錄,也希望能流傳千秋萬代,以為文化之傳承生生不息。
只是這件事情,太花錢。
洛陽學宮,在程頤的帶領下,幾乎就是要與汴梁學子爭鋒的意思了。年輕人總喜歡做這種事情,名利名利,也就是如此了,特別是馬上就要會考取士了,此時不弄一個聲名鵲起,更待何時?
甘奇其實感覺自己有些難以招架,有一種不自信的感覺,為何不自信?因為甘奇知道自己讀書的時間並不長,程頤是什麽人物?程朱理學創始人物,是幾個時代的文化代表人物。
這麽去爭鋒,甘奇又豈能胸有成竹得起來?
但是甘奇還是拒絕不了,只能硬著頭皮上。因為這就是甘奇一直想做的事情,程朱理學並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但是程朱理學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在文化大氛圍上,越發趨向保守。
程朱理學作為一種學說而言,那是極為優秀的。問題就在於程朱理學不能變成各種流派的風向標,不能變成所有流派的主要潮流。一旦如此,社會整體氛圍就會愈加保守化,這是不利於國家與民族發展的。
甘奇得把程朱理學壓製下去,並不是要消滅,而是要把程朱理學壓製成眾多流派的一種,僅僅是一種,不能變成社會主流。
所以,甘奇與自己的兩個學生說道:“資深,持正,你二人代我回帖一封,二月一號,道堅書院,恭候諸位洛陽學子大駕光臨。”
李定與蔡確對視一眼, 心中既有對甘奇的信心,也有對這件事情的擔心。但是甘奇吩咐的事情,那還是得認認真真辦好的。
卻聽甘奇又吩咐一語:“還得寫一篇文章刊載在時報之上,吸引更多的人屆時光臨道堅書院,共做見證。”
甘奇其實還有炒作之心,既然要爭鋒,那就把這件事徹底炒起來,一來要為甘奇自己在文壇上真正奠定地位,二來也要炒作一下道堅書院,吸引更多的有識之士。
甘奇,已然在思考一個更大的東西,那就是學說之道,流派之道。他甘奇,也要創立一個流派,這個流派的中心思想,甘奇也有過思慮,那就是務實!以聖人之口,說務實之道。
其實也帶有法家的一些思想,就如甘奇那篇強國論一樣,法家其實才是真正最務實的治國之道,若是法家與儒家結合,那就是真正的現代社會思想。以道德教化百姓,以法制管理社會。
這是甘奇醞釀了許久的東西,真理不辨不明,學說就是要拿得出去,要與人一較高下,要成為主流,更要與人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