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同學走在入宮的路上,心情有些不爽,因為新上任的三司使宋祁在來之前與他深入而又懇切的談了一番話語。
宋祁的話語說得雲山霧罩,但是王安石這種聰明人,還是聽懂了,那就是往王安石給皇帝算帳的時候,悠著點。
這真是為難他王安石了,是怎麽悠著點呢?是裝傻看不到?還是避重就輕?還是怎麽樣?
最讓王安石為難的就是,他王安石,就不是這樣的人啊?
這大宋朝的官,人可以愚蠢,可以傻,可以迂腐,但是很多人是很有點節操的,不至於去做那種雞鳴狗盜之事。
王安石不會做這些事情,哪怕是司馬光,也不會做這種事情。而且越是司馬光這種保守派的人,就越不可能做這種事情,所謂君子,某種程度而言,司馬光保守是保守,迂腐是迂腐,但不會去做自己價值觀裡不認同的事情。
不說王安石與司馬光了,就說宋祁自己,他也不會主動去做那些貪汙受賄之事。
這讓王安石有些愁眉不展。不過王安石在官場混了這麽多年,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面對了,總能尋到一些圓滑一點的辦法。王安石可不是包拯。
算帳,算吧,十萬貫,著實不少,記成帳目,也有好幾大本。
算盤在手,還有一張列算式的草稿紙,劈裡啪啦一通算。
皇帝趙禎是時不時過來看一看,他也不傻,他也得盯著,也怕王安石是一個立場不堅定的人,到頭來沆瀣一氣忽悠自己。
看著看著,趙禎開口問道:“王卿,你這歪歪扭扭的符號,是什麽物事?”
王安石同學連忙站起身來,作揖拱手:“回稟陛下,此乃甘道堅發明的計算之法,用這些符號來代替數字以及加減乘除,極為方便,計算起來,事半功倍。”
“哦?朕倒是知曉甘道堅擅長明算之道,卻也不知他還能發明一種明算之法,說來與朕聽聽。”趙禎起了一些興趣。
王安石立馬拿出一張白紙,開始演示:“陛下請看,此乃一二三四……的數字簡便符號,此乃加減乘除,若是大數運算,加減乘除皆有其法,稱之為列式計算,其中最好用的就是乘除之道,可完全憑借口算去計算巨大數目,臣演示給陛下看……”
王安石一通算,幾萬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也這麽輕松去算。
皇帝趙禎看得格外驚奇,連連說道:“甘道堅實乃明算之天才也!”
王安石笑著答道:“臣這些方法,皆學自甘道堅。”
趙禎看了看王安石,又問:“你與甘道堅關系極好?”
王安石點點頭:“關系甚篤,但凡公事空閑,臣都會到甘道堅處坐一坐,不說這明算之道,甘道堅每每都能語出驚人,對許多事情有大見地,與之談論,總能受益匪淺。”
“好個甘道堅呐,朕都有些迫不及待讓他為朝廷效力了。”董事長發現了一個很有能力的員工,大概就是這種心情。
王安石也笑道:“陛下安心,轉過年來就會考了,以道堅之才,必能高中。”
“好,你接著算,朕出去走走,透透氣。”不知為何,趙禎似乎對王安石信任起來了,覺得王安石不會坑他了,也就沒有必要再在這裡盯著看了。
王安石何其聰明?之後算帳,皇帝再也沒有來過了,這代表什麽?自然代表皇帝對他放心了。剛開始的時候,皇帝幾乎就在跟前走來走去,代表皇帝不放心。此時忽然又放心了,這是為何?
王安石自然知道是為何,帶著笑意喃喃自語:“還得多謝道堅……”
這件事是甘奇捅出來的,如今王安石與甘奇關系這麽好,皇帝自然也就信任起了王安石。歸根結底,是皇帝信任捅出這件事的甘奇。
興許,王安石給趙禎的這個比較好的印象,會讓他崛起之路更快一些。
算了整整一個下午,天都要黑了,這十萬貫前前後後的來去帳目,還沒有算清楚。
王安石也該出宮去了,明天接著算。
出宮去了的王安石,卻並未歸家,而是第一時間去趕那最後一趟城門。
因為王安石是真的為難,上司的交代與皇帝的信任,在這一刻衝突了。得找個人去想想辦法,弄一個圓滑的兩全其美。想辦法的人選,王安石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甘奇。
城門趕上了,王安石出城而去。
到得甘奇家中,還趕上了晚飯,蹭了幾杯酒之後,王安石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等著甘奇的建議。
甘奇也皺眉在想,這件事還真不好弄,一邊是頂頭上司,得罪不得,一邊是皇帝,也得罪不得。
甘奇問道:“介甫兄,你今日算帳之時,那帳目之中,可覺得有什麽問題?”
王安石搖了搖頭:“並未算出什麽大問題,真要有大問題,當也不是這基本帳目能算得出來的,京城還比較近,那夔州之事,誰能知曉?總不能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千裡迢迢派人去查吧?”
甘奇又道:“既然如此,那帳目就算到這裡了,不用再算了。且問問介甫兄,若是十萬貫的糧食,從京城運到夔州,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多少天?其中火耗多少?”
甘奇這是換了一個思路,找問題,並不難,若是別人準備的東西找不出來,那就得找一找別人沒有準備的東西。
王安石在許多地方任過職,對於這種問題自然清楚,想了一想之後,拿手敲了敲桌案,恍然大悟:“道堅果真是聰慧啊,京城出去多少糧食,夔州接收多少糧食,兩相一減,那就是途中的火耗。按理說十萬貫能買十二萬八千石糧,從汴梁到夔州,若走北道,月余可到,人手車馬,四五千人,兩百多輛車,火耗若是細算,當也超不過一萬兩千石。”
“如何?”甘奇問道。所謂火耗,就是運糧食的途中,人吃馬嚼的消耗,以及一些破損泄露之類的意外損失。
王安石眉頭一挑, 說道:“差額至少有七八千石之多。”
甘奇微微一笑。
王安石也笑道:“妥了。”
甘奇還叮囑一語:“介甫兄當與陛下暗示一二即可,不必說明。”
王安石懂得這個道理,連連點頭:“這就不是我算帳的錯了,嘿嘿……”
甘奇也笑出了“嘿嘿”聲,這回韓大相公總不能又說沉船了吧?皇帝的十萬貫,就審計出了七八千石的差額,一共花出去了一百多萬貫,這其中的差額有多少?十萬貫是至少的。也就是說有大幾萬貫進了私人口袋,幾乎就是十分之一了,雖然還不至於如何讓人觸目驚心,但是也足夠了。
哪些人拿了這些錢?韓琦是怎麽辦事的?韓琦是怎麽監管的?
甘奇舉杯與王安石痛飲,然後就坐看風雲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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