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皇城內的禦書房。
富弼對皇帝說道:“陛下,有些事情,老臣還是覺得有些不妥,甘道堅雖然立下大功,但是他也不能這麽替朝廷安排官職任免之事。一來朝廷官員升遷調度,那都是有一套考核與級別的,如此隨意給人升官,便是打破了朝廷的這套規矩,免不得讓其他人心有不忿。二來,他安排的這些人,皆是年輕人,便更是不妥,年輕人經驗少,遇事容易毛躁,難以深思熟慮顧全大局,怕是以後難免要出差錯。”
趙曙點著頭,隻道:“富相言之有理。”
皇帝如此一大,富弼倒還有些意外了,他之所以此時來諫言,是因為皇帝已經這麽幹了,所以他以為此時應該是據理力爭,沒想到皇帝直接就認同了他的話語。
“陛下,那……是不是把已經出去的那些任免都給收回來,再從長計議一番?”富弼問道。
趙曙卻一臉為難:“把已經給出去的任免又直接收回來,如此有些不妥,朝令夕改,不免有失皇家威嚴,事已至此,先就這樣吧,過段時間再說。”
趙曙口中雖然順著富弼說,心中卻並不這麽想。作為一個皇帝,自然有皇帝自己的打算,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趙曙登基時間不短了,他得為自己以後的行政班底做考量。
說白了,趙曙就是要一批自己的人,自己能指揮順暢的人。遍數如今這朝堂,皆是仁宗舊臣,倒也不是說這些人有什麽不好不對,就是這些人對他這個皇帝少了一些打自內心的尊重。
趙曙不論說什麽,做什麽,都是束手束腳的,他甚至都不像一個裁判,而像是一個運動員,不論做什麽,都得看朝堂上那些老頭的臉色。
臣子不尊重皇帝,這是仁宗開了一個不好的頭,但是在仁宗朝,仁宗自己卻是因為道德方面,得到了滿朝臣子的擁護。
仁宗一走,趙曙上台了,這個問題就凸顯出來了,朝堂之上的事情,往往不是臣子來討好皇帝,反倒變成了皇帝去討好那些相公們。
這種感覺,在甘奇這件事上尤為明顯。甘奇立大功,就該受大賞。但是給甘奇封賞這件事情上,趙曙是吃夠看苦頭。
所以趙曙已有私心,就是得弄一些自己的人出來,就如仁宗那時候一樣,所有人都得是自己提拔的,這樣才能放開手腳,這個權力更迭不是一年兩年,所以此時更要加緊時間去做,越早越好。
所以當甘奇提上來那麽多名單了,趙曙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因為那些人,都是最近幾年嶄露頭角的人才,趙曙看得上眼。所以趙曙夥同宰相曾公亮,大手一揮就都給同意了。
所以富弼後知後覺,轉過頭來諫言來了。
“陛下,老臣還是覺得如此不妥,即便是朝令夕改,也不能任由甘道堅一言決定燕雲十六州這麽多人事任命。否則……否則甘道堅怕是容易結黨營私……”富弼把最嚴重的話語都說出來了。
趙曙也聽得眉頭一皺,卻是又道:“如今說這些還早,任命幾個地方官員,說什麽結黨營私。富相公過慮了。”
趙曙懂得,但也就如他所言,幾個知州什麽的,離結黨營私還早著呢,什麽時候這些人都到了朝廷之中,才有資格說什麽結黨不結黨的事情。那也是至少十年之後的事情了,那時候趙曙自信自己能把朝堂牢牢掌控在手。
還有一點,那就是甘奇提出的那些人名,多是最近嶄露頭角的頂尖大才,不說什麽蘇軾蘇轍這種狀元榜眼,就說李定李資深,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商稅監打理得井井有條,汴梁城的商稅年年增長,務實辦差方面,年輕一輩中,李定是那數一數二的,本就該是升官重用的時候了。
給這些人升官,沒什麽問題。
富弼再次開口:“陛下,臣……”
“富相公不必多言此事了,而今燕雲大局穩定為重,也正是用人之際,甘奇在燕雲積極備戰,用一些相熟之人,也是情有可原,如此調度之上也無掣肘。待得燕雲穩定之後,富相可再來進言此事,到時候再說吧。”趙曙如今越發自信,登基之後乾出了成績,腰板都挺得直了,說話都硬氣了許多。再也不想以前那般又要顧及這個,又要顧及那個。
富弼無法,便也說不下去了。
趙曙卻又問道:“關於濮王之事,富相如何作想?”
這回輪到趙曙發難了,對於富弼來說,這個問題他真的難以回答。一口回絕皇帝是不行的,但是真給趙允讓封一個皇帝,那也是不行的,如果富弼答應了這話,回過頭去滿朝文武都得戳他的脊梁骨。
滿朝都是仁宗之臣,一個個受了仁宗皇恩浩蕩,給趙允讓封皇帝,誰心裡都不願意,甚至富弼心中也不願意。
富弼是一個圓滑之人,所以他答道:“陛下,濮王之事,臣以為,可封。但是具體封一個什麽名頭,還有待商議。”
“除了皇帝之名,還能封什麽?朕是天子,朕之生父,豈能是個王爺?”趙曙也有些偏執了。
“這個……還待老臣與諸位同僚從長計議一番再來回稟陛下。”富弼是要拖了。
趙曙點著頭,心氣也有些不順,負氣說道:“隻待甘道堅回來,他必然支持朕之所想。”
趙曙如此想著,如此說著。
但是甘奇會不會真的支持趙曙的想法,那倒不一定。甘奇,某種角度而言,其實也是舊臣,甘奇心中對仁宗的感激,也不在少數。
若不是有仁宗這麽一個與其他皇帝不同的天子,如甘奇這種人,如甘奇做的那些事情,人頭早已不知道落在哪裡了。
這倒是後話了,反正趙曙現在覺得甘奇一定會支持他。
富弼皺著眉頭不語,這個大麻煩,真讓人有些頭疼,不僅富弼頭疼,連曾公亮也在頭疼。
富弼諫言沒有成功,反倒給自己弄了個大麻煩,灰溜溜走了。
趙曙卻也不爽,反正就是覺得這朝堂之上的人都不聽他的,都不把他這個皇帝當回事。所以越發堅定了要弄一批自己人入朝的想法。
富弼走了,趙曙開始工作了,禦案上的奏折,拿起一本翻了翻,司馬光上奏的,內容竟然就是濮議之事,從仁孝說道禮義,反正就是不同意,打死也不同意。
趙曙看都沒有看完,扔到一邊去了。再翻一本,禦史范純仁,又說濮議。
再翻一本,禦史呂大防,還是說濮議。
反正都是不同意隨便把趙允讓拿來封什麽名頭。就算以後要退一步,那這個名頭也得好好說道說道,不能亂來。
趙曙越發生氣,也懶得工作了,直接出門而去。
濮議之事,暫時就這麽拖著,等甘奇回來了再說,而今甘奇也是一方朝堂大佬,只等這個大助力回來。
而此時的甘奇,已然開始點兵了,萬勝軍抽調三萬,威武軍一萬五,健馬八千匹,輜重用的劣馬騾驢三四萬匹。
大軍出發之前,甘奇也派人送了一封信到灤州。
勸降信到得麻牛手上,卻是麻牛親手開啟信件之後,看得片刻,開口說道:“來人呐,給朕讀一讀。”
是的,麻牛不太識字,倒也不是一個字都不認得,只是一封信,他真的讀不下來。
要說歷史上倒也不是沒有不識字的皇帝,比如朱元璋,他從小就是不識字的,但是朱元璋這個人有一個很大的優點,那就是肯學,自從乾起了起義造反的活,他就開始學文了,不僅學文,還學了一手不錯的書法,還能寫詩作詞。詩詞水平還不是很差,有幾分文學功底,傳世的也不少。
但是麻牛當皇帝也有一段時間了,當山寨大哥的時間更長,卻從來沒有想過得去學習學習,到得如今,依舊看不懂一封信,識字水平還在“一二三四五”與自己的名字“麻牛”這個水平。
“陛下,那臣就讀了……”
“讀,隻管讀來。”麻牛很有自信。
“麻牛,你身為一介草民,作奸犯科之徒,目不識丁之輩,也敢竊居皇帝高位……今我大宋樞密院使甘奇,奉大宋真龍天子之命,討伐不臣,大軍到時,若不獻城來投,必教爾等死無葬身之地……若是知機者,以城池土地降之,必有厚待……”
麻牛一邊聽著,還一邊看滿場眾人,隨後大笑道:“哈哈……笑煞人也,朕起與草莽,建國於亂世,便已然是真龍天子,宋人不知所謂,卻敢逆天而為,必遭天譴!朕之麾下,天兵二十余萬,便來一戰!”
麻牛說著,眼神不斷掃視眾人,他顯然不如表現中的那麽自信,心中之憂很多,最怕的就是面前這些人中有反骨之輩。畢竟狄詠走之前乾的那些事,他都是知曉的。
要說面前這些人裡沒有反骨之人,麻牛打死也不信。
“陛下必然千秋萬代,我大燕也當崛起於世。”
“陛下就是真龍天子,來日必當一統天下。”
“漢高祖也不過起與草莽,不照樣立了幾百年大漢?我大哥,必然就是如劉邦那般的真命天子!”
……
眾人不僅是表忠心,更是在自我打氣。
麻牛看不出面前這些人哪個忠心,哪個二心,所以心中更是著急,開口說道:“把所有大軍都收攏到灤州來,把其他城池裡的糧食錢財都全部帶過來,便在這灤州決勝!”
麻牛這麽安排,倒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也與許多人商議過。這大燕國沒有多少土地縱深,打防禦戰,與其分兵去守那些小縣城,不如就在這灤州大城決勝,準備足夠多的糧食,拚了。
還有一點就是要防備二心反骨之人,若是散落到各處城池,今日這個投降,明日那個投降,不需幾日,軍心盡失。不如都弄到灤州城來看著,發現一個,及時處理一個。只要幾處城門用信任之人守著,便也讓那些二心反骨之輩翻不起什麽風浪來。
雖然是無奈之舉,不過也是最好的辦法了。
“臣等遵旨!”
麻牛安排好這些事情之後,倒也起了幾分氣勢,又道:“給朕也準備一身鐵甲,到時候朕當親臨城頭,與弟兄們同生死,共進退!”
這一招是學狄詠的。
“陛下,要不要回信一封?”
這話倒是提醒了麻牛,立馬說道:“對,朕當回信一封,讓那個什麽甘奇知道誰才是真命天子,教他棄暗投明,朕保他一世的富貴。”
甘奇倒也接到了這封信,看得是哈哈大笑,還把信給狄詠看。
狄詠看得連連搖頭:“唉……大哥,我已盡了人事,奈何卻還是這般。”
“罷了,這仗還得打,不過打這一仗也是有好處的,就當練兵了,新軍就需要一場勝利。”甘奇心狠如斯。
過不得三日,大軍開拔,四萬五千人,四萬五千鐵甲,甚至還有人戴著遼人的牛角鐵盔。
兩千四百號重騎,五千輕騎。
兵臨灤州城下之時,灤州城頭之上, 旌旗連綿不絕,燕字、麻字,迎風招展,氣勢不凡。
反倒甘奇這邊,旌旗不多,看起來缺了一些氣勢。
將士們忙著安營扎寨埋鍋造飯。
甘奇帶著狄詠與一隊重騎開始繞城飛奔,看一看周遭的地形地勢。
灤州城,就是後世的灤縣,東邊毗鄰灤河,地勢較為平坦。
當一看到灤河,甘奇就有一種想法,把灤河給掘開,放水衝城。
只是這個念頭沒有多久就放棄了,一來是枯水期,二來這麽做有傷天和,灤州城裡還有無數居民,麻牛麾下也多是裹挾之軍,這麽全給淹了,於心不忍。畢竟都是同胞。
繞城回來,狄詠問道:“大哥,可有破城之計?”
“強攻不可取,卻也不過人心爾。”甘奇,不是好人。
狄詠卻皺眉說道:“我倒是在城中埋下了一些伏筆,但是麻牛卻也早已防備了此事,如今內外不通消息,倒也不知如何謀劃。”
顯然城內是真有狄詠的內應,但是如今這灤州城,內應想要做成事情,也不容易。畢竟真正的內應只是個別人,城中擠著二十多萬軍隊,幾個城門也必然是重中之重,個別內應,小部人馬,顯然也難以奏效。
甘奇卻道:“有沒有內應都無妨,昔日你做的那些事情,足夠我行那攻心之策了。”
“大哥是準備如何攻心?”狄詠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