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射在鐵甲上,叮咚作響,射在四肢上,破皮割肉。
快,再快!
已經飛奔了許久的馬,此時氣喘籲籲,腳步越來越沉重。
如狼似虎的草原人,披頭散發,帶著絨帽,呼喊聲已經能清晰入耳。
“放箭還擊,放箭!”甘奇大喊著,草原人咬上來了,來得比甘奇預料中的要快。
耶律乙辛就等著甘奇直奔大同城,就等著大同打開城門讓這些夜襲的騎兵進去,那個時候,這大同城也就到了城破之時。
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種尷尬的現實,一直籠罩在大宋兩朝。
宋一直以來的戰略都是對的,面對敵人,守在城內。甘奇此時的情況,就是貿然出擊的後果。
好水川一戰,宋軍的失敗,也有這種尷尬在其中,一旦被咬住了,便是個全軍覆沒。
驚慌也好,著急也罷,已然到得這般局面,前路還有百余裡,唯有撐住,要緊牙關撐住。
甘奇大喊:“烏古魯,烏古魯!”
才十幾歲的烏古魯,用那蹩腳的漢語答道:“我在,我在這裡!”
甘奇心頭一硬,喊道:“你,帶一營回頭!”
“是,我的主人!”烏古魯也許是太過年輕,也許是真的不知畏懼,他頭一點,奮力抽打了幾下馬匹,讓馬匹奔得更快,然後開始轉向。他顯然知道自己回頭去幹什麽,他要去擋住咬上來的敵人,無窮無盡的敵人。
也許,剛從叢林裡出來的女真人,就是這麽好用!
也許,甘奇就是這麽心狠如鐵。
也許,作為一個主帥,就該有這份心性。
烏古魯從前方開始轉向了,帶著一營八百人,裡面多是他的奴隸,也有甘奇選拔出來的少量漢人騎士。
甘奇打馬呼嘯而過,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到得他左側的烏古魯,臉上沒有絲毫動容,接著往南狂奔。
運籌帷幄,決勝千裡,有太多人看著故事,把運籌帷幄當成了決勝最重要的東西,其實除了運籌帷幄之外,還有一樣東西也是決勝最重要的關鍵,那就是將士赴死!
否則,再完美的運籌帷幄,也僅僅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唯有將士赴死,才能把運籌帷幄變成現實。
馬蹄如雨,滴滴塔塔連綿不絕。
烏古魯回頭了,八百人,在那東邊剛剛破曉的夜色之中,一頭扎進了幾百步外的敵軍陣中。
霎時間,只聽得悶聲一片,只聽得人仰馬翻。
撞在一起的人馬,如高速公路上連續追尾的車輛一樣,是一個連鎖反應,前方一撞,便是前前後後,一團亂麻。
烏古魯去死了!
甘奇知道,在甘奇心中,女真人烏古魯,也許從來沒有佔據到什麽位置。甘奇對這些女真人的好,是要他們用命來還的。
甘奇在這一刻,是一個小人,他知道烏古魯天真,聽話,心思堅定,又沒有多余的念想。烏古魯與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自以為生活在文明中的人都不一樣。
所以,在那一瞬間,甘奇直接下令讓烏古魯回頭,回去面對十幾萬匹馬的衝擊。
烏古魯,就是甘奇手中的一個工具而已。
烏古魯,興許知道自己回頭是去送死,但他似乎沒有絲毫猶豫,就如在叢林中面對幾百斤重的熊一般,該死的時候,從來不知躲避。完顏女真的崛起,是一個神話,這個神話就是三千如烏古魯這般的女真人締造的。
十幾歲的少年,手持精鐵的長槍,在黑暗中衝向了無窮無盡的敵人馬群,死亡之前,他奮力反抗者,奮力向命運爭取著,也許也是在爭取一條可能並不存在的活路。
他奮力揮著槍,毫無畏懼,挑落一個個草原人落馬,又毫不畏懼與人撞了一次又一次,摔倒,爬起來,再騎一匹馬,再來去衝殺。
他淹沒在無窮無盡的人群當中,只有他的喉嚨不斷的爆發著野獸一般的嚎叫。
死在這裡,與死在林子裡,也許沒有什麽區別吧,不知多少女真孩童,長不到成年,不知多少女真人,今日出門了,晚上就回不來了。
生命的意義,在每個人的觀念裡,顯然有著區別。
就在這一空檔,甘奇又跑出了十幾裡地,重新拉開了與敵人的距離。
此刻的甘奇,才又回頭看了看,臉上露出了些許悲壯之感,他也能想象到烏古魯回頭的那一刻,是何等的悲壯與熱血。
一旁的甘霸,卻在不斷回頭,口中還有話語:“大哥,烏古魯那小子最是機靈了,應該不會死吧?”
甘奇不答話,只顧埋頭打馬。死與不死,已經不是機靈與否能決定的了,漫山遍野的敵人,數之不盡的馬匹,不過一句話,生死有命了。
此番,甘奇心狠如斯,也不過是個生死有命,大同城外,還有一場血戰,誰又不是個生死有命呢?
“大哥,烏古魯那小子應該死不了。”甘霸頻頻回頭去看,他心中沒有絲毫對甘奇剛才命令的不滿,唯有心心念念那個小子能活著。此番情況,哪怕是甘奇讓他甘霸回頭去擋,他也不會有二話。
但是甘奇如何舍得甘霸回頭去死?但是甘奇舍得烏古魯。
甘霸是喜歡烏古魯的,甚至玩笑中把烏古魯當兒子,雖然是個玩笑,烏古魯卻真的叫他爹,這其中的感情自然不假。甚至甘霸還親身指導過烏古魯成為一個男人的過程。
甘奇依舊不答,奮力打馬往南。
重新拉開了距離,這讓耶律乙辛有些著急起來,不斷奮力大喊:“換馬,追,一定要咬住,咬住了,大同就破了!”
草原人換馬,神乎其技,快馬不停,人卻能在馬背上翻騰,從一匹飛奔的馬背跳到另外一匹飛奔的馬背。
七八萬人狂奔的隊伍,如同汪洋大海,卻也時不時濺起水花與漣漪,陷於其中,敵我難分,依舊還有剛才轉頭的八百人,此時在這汪洋大海裡隨波逐流,有人依舊在奮力苦戰,有人堅持片刻之後,便成了馬蹄下的亡魂。
甘奇座下的馬匹,終於快要力竭了,腳步開始趔趄,任憑甘奇再如何奮力抽打,也不見腳步加快,白沫已然糊滿了馬嘴,鼻子上喘出來的熱氣,發出鐵匠風箱一般的聲音。
敵人再次咬了上來,羽箭都已經飛到了最頭前甘奇的頭頂,後陣更是廝殺大作,不知有多少人被砍落馬下,也不知有多少人放棄了奔跑,回頭拚命。
這種情況之下,由不得什麽怕死,也沒有逃生之路,奮勇與否,已然不是人能作出選擇的。
怕死也是這一遭,不怕死還是這一遭。
人如機器,更如野狗。
上天毫無憐憫,人也毫無憐憫。
這才是赤裸裸的世界。
大同就在眼前,甘奇看到了大同,他欣喜了一瞬間,再次要緊牙關往前。
拒馬層層疊疊,就在前方不遠的空地之上。
甘奇大聲呼喊著:“不要減速,繼續往前奔,衝上拒馬!”
生死有命了,這個時候一定不能減速,一旦減速,後陣也會減速,敵人也會減速。
唯有繼續賣力狂奔,就往拒馬上衝,敵人才會一直跟著往前衝。
耶律乙辛看不到甘奇看到的東西,他此刻唯有驚喜,大同城到了,只需要城門一開,勝利唾手可得,他的喉嚨已經沙啞,卻依舊在大喊:“咬住,衝上去,與宋狗衝到一起,衝上去,換馬換馬!”
“不能讓宋狗脫身了,一定要咬住,死死咬住!”
“衝進宋狗的陣中去!”
這場仗,要以耶律乙辛完全沒有想到的方式獲勝。他本以為將要面對的是高牆苦戰,如今卻是天降喜事,上蒼保佑!
遼人禮佛數百年,佛終於開了眼。
“來了,來了!擊鼓,擊鼓,快擊鼓!”大同城牆之上,遠眺的狄詠一邊飛奔下城,一邊開口大喊,喊得急切非常,喊得激動不已。
天色微明,狄詠衝下了城牆,帶著早已集結好的上萬士卒往遠方去迎,到了他搏命的時候了,他要帶著無數的拒馬堵住遼軍的去路,他要帶著人不斷往遼軍大陣之中衝擊,把拒馬送進人群之內。
他看到了甘奇打馬狂奔,看到了甘奇的馬越發乏力。
看到了那一身金甲不斷狂奔,終於馬蹄撞在了拒馬之上,金甲被高高拋起,重重跌落在地!
狄詠一邊狂奔,一邊看著甘奇,他知道自己該立刻去做什麽,卻又擔心跌落的甘奇再也爬不起來了。
他跑著,看著。
看著那帶著銅面具的金甲之人,終於踉踉蹌蹌站了起來,摔了摔腦袋,站在了一個拒馬之上,站得高高,振臂怒嚎!
沒人看得見甘奇面色上的痛苦,只聽得到甘奇的怒嚎之聲:“殺,隨我殺!殺!”
“甘相公威武!”狄詠大聲喊著。
身旁的士卒也跟著大聲喊:“甘相公威武!”
馬腿與拒馬的碰撞,掀翻一個個身軀,場面讓城頭上的人看得驚叫連連。
大同府通判陳翰捂著自己的嘴巴,盡力壓製著他那要叫喊出來的聲音。
陳翰,生活在汴梁城近三十年的陳翰,如何也想象不到真正的戰場會是這般慘烈的模樣,他驚呆了,卻又腦袋清明非常,他不知道,哪怕是看著這一幕,也能讓自己腎上腺素飆升,一股熱血之感從天靈蓋直灌腳底板。
他的手依舊下意識捂著嘴巴,口中卻喊出了那句話語:“甘相公威武,甘相公無敵,甘相公萬歲!”
停了,前面的馬蹄停了,中間的人撞成一團,後面的人依舊往前飛奔,中軍之中的耶律乙辛眉頭一皺,急忙問道:“怎麽回事?大同城門未開嗎?”
說話間,耶律乙辛自己還從馬鐙上站起,想要看到戰場全貌,卻是也看不清楚,便又奮力一爬,直接站在了馬背之上遠眺去看。
大同城門,開了!
耶律乙辛還來不及高興,就已經看到了城門之外擺放著無數的拒馬。
不好!
耶律乙辛連忙左右去看,視野盡頭,連綿不斷,層層疊疊,到處都是拒馬。
“不好不好,快,下令,後隊作前隊,後撤十裡!”耶律乙辛下達著命令。
但是傳令兵打馬想回頭,連連呼喊驅趕,卻沒有走出去二三十步遠,這命令要想傳到後陣,也不知要多久。
耶律乙辛腦中飛速運轉,他知道自己興許中計了,這座大同城,已然成了一個陷馬之地。
“調頭調頭!”耶律乙辛下意識在喊,只要後退幾裡,便可脫離此處。
遠方那金甲站在拒馬之上,連連振臂,雖然絕大多數人聽不見他具體的話語內容,卻也知道此時該是殺敵之時。
敵我早已難分,犬牙交錯,到處都是栽倒的人,到處都是驚慌的馬。
但是長槍已經開始捅刺了,無數的鐵甲開始翻越著拒馬進場,渾身的鐵甲,精鐵的長槍,不斷的捅刺。
長槍捅刺在馬身上,馬匹吃痛立馬高舉雙蹄,掀翻馬背上的騎士,雙蹄落下,又砸在另外一匹馬背之上。
長槍捅過牛皮甲,把牛皮甲捅了個對穿,把一個個草原人捅殺當場。
馬背上的馬刀,也在奮力還擊,馬刀砍在重甲之上,火星四濺。
這就是甘奇要的效果,這就是甘奇要的以及之長攻敵之短。
高高在馬背上的人,早已成了無數長槍的目標,鐵甲士卒不斷翻越拒馬從兩側而來,不斷豎起手中的長槍。
前方犬牙交錯之中,搏命早已開始,馬蹄如林,卻挪動不得,人在馬蹄之下抱成一團,用盡一切辦法殺死對方,哪怕是用牙齒咬,也要把對方置於死地。
援軍也開始翻越拒馬而來。
而甘奇,依舊站在拒馬之上,高舉手臂。
甘霸巨大的樸刀在手,厚重的胸背甲,裸露的四肢,轉頭碾壓入場。
狄詠,帶著萬余士卒,開始在敵軍後路擺放拒馬,開始用長槍不斷去壓製那些後陣停住馬蹄的敵人。
停下來的騎兵,重甲長槍如林的步兵。
兩相對壘,誰強誰弱,立馬分曉。
無數的草原人開始主動下馬,下馬緊密在一起,也把長兵器舉起,唯有這般,才有資格面對敵人壓迫而來的長槍。
大亂!
唯有城頭上的鼓聲持續不斷,越來越急,卻依舊鼓點分明。
陳翰僅僅攥著拳頭,牙關也咬得死死,唯有牙齒縫中蹦出一些話語:“殺,殺,殺!”
陳翰的旁邊,一直站著曾孝寬,他顯然也沒有想到大戰是這樣的,慘烈如斯,地府煉獄一般,他聽了許多次甘奇大勝的消息,他也聽得甘奇如何背水一戰的故事,他真的不知道勝利是在這樣的煉獄得來的,背水一戰又需要何等的勇氣。
今天他都知道了,完完全全知道了,親眼看到了。
不過他也有差事,他也在不斷大吼:“擊鼓的換人了,使勁,用最大的力氣擊鼓!讓所有的將士們都聽到鼓聲。”
一旁擊鼓的人,竟然也排成了長龍,人人使盡吃奶的力氣去擊打那一排巨大的牛皮鼓。力竭之後立馬換人繼續。
曾孝寬一邊喊著,眼神卻從未離開過那個振臂怒嚎的金甲,似乎陡然間,整個世界的目光都聚在了那個金甲之上。
在這煉獄這種,那金甲太耀眼,太奪目。
仿佛十幾萬人的廝殺,唯有那金甲一個主角!
金甲再次下令:“把拒馬往前搬,往前推!壓製住敵人!”
說完話語,金甲從拒馬上下來了,親自上前搬起一個拒馬,大步向前!他要把草原人的活動空間壓縮得越來越小。他要讓所有人的草原人下馬來戰,下馬與他麾下的重甲步兵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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