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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琦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有人說他是被不長眼的山賊攔路劫道給殺了的,所以相州臨近幾個地方的衙差禁軍,正在漫山遍野的搜捕賊匪。
有人說韓琦是被官場上的政敵給殺了的,恰好韓琦失勢,所以有人要報仇。
還有人說,韓琦就是被皇帝殺了的,但是這種說法,只能在暗地裡偷偷摸摸說一句,不敢在人多的地方亂講。
皇帝陛下趙曙聽到韓琦橫死的消息,震怒非常,嚴令地方衙門全力緝凶,更還派出了刑部、大理寺、禦史台的官員趕赴地方督導辦案,甚至還派了皇城司的幾百軍漢過去。
為了此事,皇帝還輟朝幾日,以表對這位社稷之臣的哀悼。
也還下旨安撫相州韓家,聖旨上對韓琦的功績不吝讚美之詞,這道聖旨也被相州韓家人掛在了晝錦堂之中。晝錦堂,就是韓琦建立的。
韓琦為什麽要在家鄉建立一個晝錦堂?
因為《漢書》中有一句話,叫作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所以韓琦要富貴還鄉,顯擺自己是如何富貴的,所以取名“晝錦”,晝就是白天,晝錦的意思就是白天穿著錦衣回家。就是“錦衣晝行”的意思,與“錦衣夜行”剛好相反。
說來說去,就是為了顯擺韓大相公的富貴。
把皇帝趙曙給韓琦表功的聖旨,掛在韓琦建立的“晝錦堂”中。
興許有點諷刺,但是懂得這個諷刺的人卻不多。
回京的甘奇升官了,升為知諫院,而之前的知諫院唐介,也升官了,成了禦史中丞。
回到諫院衙門上任的甘奇,看到的也有許多老熟人,比如張商英與張唐英兄弟倆,都在甘奇座下為官。
再見趙曙,趙曙非常高興的表彰了甘奇:“道堅此番差事做得極好,朕甚是滿意。”
甘奇不想在趙曙面前表現出自己心狠手辣的那一面,所以說道:“陛下,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臣特意調狄青狄將軍出手辦理此事,還請陛下恕罪。”
甘奇是想讓皇帝知道,這件事是狄青做的,不是他做的。他是一個文人,正兒八經的文人,讀聖賢書的文人,做不來那種殺人一家老小的事情。
“狄青?”趙曙點著頭,又道:“原道是狄將軍,道堅你當真會辦差,難怪此事做得這麽天衣無縫,狄將軍出手,自然是手到擒來。”
“那是自然,狄將軍一輩子戰陣勇猛,千軍萬馬都不在話下,百戰百勝。做這點小事自然是手到擒來。狄將軍這一輩子,唯有忠義。一聽說是陛下吩咐的差事,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了。”甘奇是想再次把事情推到朝堂上來。
因為狄青已經淡出朝堂好幾年了,許多人平常裡想都想不起來他了。連韓琦之前再聽到狄青的名字,也說了一句“這老貨還沒有死”的話語。
所以甘奇得在皇帝面前提一下這個名字,刷一下存在感。
趙曙點著頭,想了一想,問道:“狄將軍如今身有何職啊?”
“賦閑在家,只有一個散官。”甘奇如此說了一語。
“那便著他到樞密院任職吧,好似以往他就當過樞密院副使,不若就再當回這個樞密院副使。”趙曙如此說道。
甘奇似乎也察覺到了一些什麽東西,能感覺到趙曙對於狄青的態度並不是那麽熱切。
狄青這種老將軍,若是放在唐朝,那是寶貝疙瘩,鎮國的柱石,但凡有軍事兵事,必然要千呼萬喚請來相問相商。
但是趙曙對狄青的態度,雖然不至於不好,卻也顯然沒有甘奇想象的那麽尊重。
這大宋朝的皇帝,對於軍漢,似乎依舊保持了一貫的傳統。
興許還會帶著一些戒備。
這好像是基因裡與生俱來的東西。
說得更直接一些,如果甘奇自己的是皇帝,座下有一個百戰百勝的老將軍,封什麽官職且不說,此時必然會高興不已,快請狄青來見,上座伺候。這就是態度。
罷了,甘奇也不強求,大宋朝的基因,沒有辦法。
樞密副使就樞密副使吧,沒什麽權柄就沒什麽權柄吧,至少甘奇能保證狄青這次在當樞密副使,必然不會有人再開口去噴他。
讓狄青自自在在當一個官,不必誠惶誠恐,不必日夜擔憂。
“臣代狄將軍先行拜謝陛下隆恩。”
皇帝趙曙點點頭,換了一個話題:“朕還有一事要你幫著出出主意。”
“陛下請說。”
“關於太后之事,最近后宮鬧騰得緊,太后總是尋著由頭找皇后的麻煩,還有李憲,也是唯恐避之不及,你覺得這件事情該如何處理?”趙曙問道。
甘奇並未急著答話,而是抬頭看了一眼趙曙。他更想知道趙曙的態度,如今趙曙是皇帝了,再也不是原來那種關系,許多事情就不能隨隨便便應對,特別是皇家之事,一個外臣,還是要謹慎小心。
趙曙的態度,其實甘奇看得出來,即便趙曙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甘奇也能在趙曙的眼中看到一種煩躁的感覺。
煩躁就是態度,煩躁就表示趙曙想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趙曙想要的答案,甘奇不想說,所以甘奇猶豫了。
“你都不說話了,看來此事著實是棘手啊,她畢竟是朕名義上的母后……唉……”趙曙歎著氣,他也在糾結,若是不糾結的話,他早已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他的想法就是最直接簡單的辦法,找個角落把曹太后關起來,隨她鬧騰去,眼不見心不煩,哪天死了哪天自在。
甘奇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開口了:“陛下,依臣之見,兩宮失和,本就是讓人笑話的事情,普通百姓家裡,都有家和萬事興一說。所以臣以為,陛下當主動與太后緩和關系,多行孝順之舉。”
甘奇還是不忍心看到曹太后落得一個囚禁的結局,畢竟仁宗皇帝對甘奇實在不薄,仁宗皇帝的遺孀,落得那般地步,甘奇是看不過眼的。
而且曹太后本身而言,也不是什麽真正的壞人。本來歷史上兩宮失和之事,最後的解決辦法,還是曹太后在眾多朝臣的勸勉之下,主動交出了皇帝大寶,主動讓趙曙親政的。
若是沒有韓琦這一道,甘奇也不至於夜裡入宮去搶奪大寶。
不說曹太后,就算看在仁宗皇帝的面子上,趙禎的老婆,也不該是那麽一個下場。
所以甘奇還是說出了違背趙曙心中所想的一番話語。
趙曙看著甘奇,想了一想,慢慢說道:“家和萬事興,朕倒是也想家和萬事興,但是如今太后的做派,教朕如何主動上前啊?”
“陛下,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陛下極盡孝道,太后終究還是會明白的,不會再鬧騰下去了。”甘奇決定了,也就要勸說到底。
趙曙還是有些猶豫,他從小不受曹太后待見,所以心中也是有心結的。
甘奇在勸:“陛下,臣說一些僭越之語,還請陛下恕罪。”
“你說。”
“臣鬥膽了,陛下畢竟是先皇繼子,若是陛下能待太后如生身親母一般,傳揚出去,陛下之忠孝仁德,便可名聲在外,人人都會誇讚陛下孝義無雙,朝臣百姓說起此事,都會以陛下為榜樣。哪怕是青史之中,也當濃墨重彩記上一筆,此乃明君典范者也!對陛下的威望名聲,幫助甚大。可致天下歸心,陛下便可與先皇仁宗陛下一樣,受萬人敬仰。”甘奇認認真真說出了這番話。
趙曙聽完,長長歎了一口氣:“道堅所言有理啊!有道堅知諫院,必然可保朝廷言路通暢。”
甘奇也出了一口氣,剛才那番話,看來是真的說服了趙曙。沒有一個皇帝不會被這種話語打動的,萬民敬仰,青史一筆,明君典范,這顯然是趙曙所追求的。
曹太后的結局,在甘奇這幾句話中,終於扭轉過來了。
趙曙哪怕是裝,也會裝得一副孝順的模樣。
這件事情算是說完了,趙曙卻還有煩心之事,又問甘奇:“道堅,你說朕初登基,到底該做些什麽?”
這話倒是把甘奇問愣住了,都當皇帝了,還要做什麽?
不過這也是個問題,新官上任都有三把火,新皇帝上任,豈能不想做出一點成績出來?
但是如今這個國家,到底怎麽去做出成績呢?
趙曙顯然有些迷茫,他這個皇帝,有一個榜樣在前面,那就是萬民敬仰、青史留名的仁宗皇帝。
所以已經登基快兩個月的趙曙,不想讓自己顯得碌碌無為,那就得乾些什麽。
到底乾些什麽呢?這個國家,最近也不缺錢,也不打仗,也沒有什麽大事,不說大事,幾乎連小事都沒有。
這讓趙曙去幹點啥好?
趙曙問出這句話,甘奇幾乎忍不住就要說出“改革”一詞了,把這個國家從上至下、從內至外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
敢叫日月換新天!
甘奇連忙沉了沉,得沉住氣。
改革這種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也不是甘奇現在這個地位可以完成的。這種事情不能靠皇帝,只能靠自己。
因為靠皇帝,不知道皇帝哪天被其他人忽悠人就變卦了,改革就無疾而終了。皇帝本就是個人,也會受到別人左右,皇帝變卦這種事情,太正常不過了。
所以想要改革成功,甘奇就得靠自己,讓自己有足夠的影響力去面對所有人,讓所有人都能信服他的一言一行,再加上皇帝的信任,這才是改革的基礎。甚至皇帝不信任的時候,有懷疑的時候,還有人幫著甘奇去說服皇帝。
而且改革還不能操之過急,得有試驗,然後在推廣,得有這麽一個過程。這個經驗來自鄧老爺子。不能直接就一拍腦袋大刀闊斧去弄,這麽乾必然失敗。
王安石變法的失敗,其實就失敗在這兩點上。
一是王安石幾乎就是靠著自己一個人在乾,乾到後來,滿朝都是敵人,甚至自己手下的人都有叛變的。皇帝也經常搖擺不定。
二是王安石許多的政策,還真就是一拍腦袋決定的,大刀闊斧去弄,最後的結果表明,王安石的一些政策,其實在推廣實行階段是行不通的。
當然,王安石還有許多政策還是極為高明與先進的,總體而言,王安石變法,是為大宋積累下來了一些家底的,否則徽宗趙佶也不可能那麽大手大腳的花錢,醉生夢死直到亡國。
所以甘奇這個時候,不適合提出什麽變法改革的事情。
甘奇在沉思,為新皇帝上任三把火想著辦法。
趙曙見得甘奇久久不語,多少也有些氣餒。還說道:“先皇把這天下治理得太好了,教朕如今都不知道做點什麽好。本還有一個冗費度支問題,卻也被道堅你的商稅之法解決了。唉……”
冗費度支被解決了?其實也不盡然,是這兩年解決了,過兩年這個問題就會再次顯現出來。
趙曙說出這番話,其實還有另外一個意思,一個幻想,要是當初甘奇把商稅之法拖幾年在拿出來那就好了,這個時候剛剛登基的趙曙,不久立馬能做出大政績了嗎?此時也不會這麽煩惱。
甘奇想了許久,想定了一件事情,然後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說道:“陛下,國泰民安之時,其他政事暫時都無需多操心。陛下有沒有想過乾一件大事?”
甘奇要慫恿趙曙了。
趙曙立馬來了精神,問道:“什麽大事?”
“燕雲十六州!”甘奇說得是一字一句。這件事情太大了,是大宋歷代皇帝的心病,甚至宋神宗小針針上位的時候,還說過一個遺願:得燕雲十六州者,封王。
燕雲十六州是哪裡?大致范圍就是東起後世的天津,西到後世山西之北的這麽一個狹長的區域,中間還包含了後世的北京。
燕雲十六州為什麽這麽重要?因為燕雲十六州就在長城之下,也是燕山山脈之下。
燕山山脈是河北山西之地,北方唯一的屏障,也就是中原北方最重要的屏障。遊牧民族只要越過燕山山脈,就是一馬平川的華北平原。
沒有了燕雲十六州,其實整個中原之地,都沒有真正的防線可守。
燕雲十六州如今在遼國手裡,也就是說這大宋朝的北方,是沒有真正屏障的,遼國只要進攻大宋,打破幾個主要城池,便可馬踏汴梁。這也是後來金國入侵的時候,能瞬間兵圍汴梁、滅亡北宋的原因所在。
遼國與北宋,在幾十年前打了許多仗,北宋最初的北伐,也就是為了奪回燕雲十六州。但是那個時候,遼宋的戰爭,不論誰勝誰敗,大局上基本維持著一個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平衡。
所以在這種誰也奈何不了誰的平衡之下,遼宋才簽訂了檀淵之盟,有了幾十年的和平。歷史上的檀淵之盟,維持了一百年,一直維持到徽宗趙佶的時候,維持到北宋滅亡的前幾年才被打破。
也是北宋立國之初的時候,軍將還算能打。遼那時候也極為強盛,還未腐朽,戰局之上經常佔有優勢。但是宋也不弱,許多人以為檀淵之盟是屈辱的盟約。
其實也不盡然,別看宋朝答應了遼國歲幣之事,其實歲幣對於宋朝而言,算不得什麽,銀十萬,絹二十萬匹,這點錢幾乎是九牛一毛。
遼之所以會在軍事處於略微優勢的情況下簽訂合約,主要還是因為最後一戰,真宗景德二年,檀淵之戰中,遼國領軍統帥蕭達凜被宋軍射殺在陣前,致使遼軍士氣大落,無心再戰。
那時候的宋軍,能在陣前射殺遼國領軍的統帥,可見戰鬥力著實不差。
領軍統帥都死了, 遼國不想戰了,宋也不想接著打了,遼國還要面子,檀淵之盟結下,宋朝每年給遼國送點錢去。
雙方從此萬事大吉了一百年之久。
但是對於大宋來說,不論是哪個皇帝,對於燕雲十六州,還是心心念念想要的,燕雲十六州對於整個大宋來說就是一種安全感。國家的安全感,有了燕雲十六州,就有了燕山山脈,也就有了山脈之上綿延的長城,有了這一道防線之後,中原王朝才能真正高枕無憂。
只是趙曙這個剛剛登基的皇帝,聽得甘奇說出“燕雲十六州”這幾個字,也是一臉的驚駭之色,燕雲十六州他是想要的,要說能奪回燕雲十六州,趙曙就超越了大宋所有的皇帝了,甚至太宗太祖。
但是,趙曙驚駭問道:“道堅是想起兵事?這……”
“陛下稍安,臣並非只是想起兵事,容臣娓娓道來……”甘奇,準備忽悠了。這個忽悠有很多目的。
趙曙還是嚇到了,與遼國開戰,背棄盟約的罵名先不說,朝堂上不知多少人要跳出來反對。
因為遼國不是西夏,也不是那些造反的賊寇,遼國之勢,在所有人心中,那是不可想象的。
一旦開戰,幾乎就是賭上了國運,若大敗,亡國都有可能。
趙曙一臉緊張說道:“你說,你好好說,萬不可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