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先生出來了。”
“甘先生到了。”
“拜見甘先生!”
“學生見過甘先生!”
“甘先生辛苦了!”
甘奇笑著對眾人說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先生此去一年多,我等日日都在想念先生,想念先生諄諄教導之情,想念先生授業解惑之情。”
“若能再聞先生教導,此生無憾矣!”
甘奇回應道:“過得幾日,當在書院再次開講,把此番在泉州的所見所聞都說與諸位聽聽,官場的收獲,民間的疾苦,諸位到時候到書院來就是。”
“謝過甘先生!”
“不必多禮了,今日你們帶來的禮物,回頭都帶回去吧,我家中就這幾口人,吃的吃不了,喝的喝不完,如此浪費了。”甘奇什麽身家?他是真的不願意看到這些學生如此送禮,富人畢竟是少數,一般家庭,為了送禮,那都是大出血,在甘奇看來真的沒有必要。
“先生,我等皆是些許薄禮,不成敬意的,先生就收下吧。”
“都聽我的,再有送禮者,我都會囑咐家人將其拒之門外。”甘奇下了狠話。
“先生,就送這一次,下次再也不送了。”
“這一次也不行,稍後誰送來的,誰帶回去。”甘奇表情嚴肅了起來。
“是,先生。”
“先生,我等……唉……”
“先生之風骨,教學生敬仰萬分。”
甘奇忽然想起了什麽,開口問道:“可有人認識一個叫沈括的舉子?這個時候差不多該進京了。”
沈括?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真沒有聽說過。
終於有一人在人群中喊道:“學生好像在驛館見過此人,錢塘人士,其祖父任過大理寺丞,其父也是進士。”
“對,正是此人,此人在哪個驛館?”甘奇有些激動,大科學家沈括,終於來了,快到碗裡來。
“懷遠驛,對,就是懷遠驛。他應該還在那裡住著備考。”
甘奇頭一點,起步就走,一邊往大門,一邊在喊:“備車!”
滿場士子,都不知道甘奇要幹什麽,卻也跟著往外走。
甘霸連忙備車,甘奇上車之後吩咐:“速去懷遠驛。”
車架啟動,直奔懷遠驛。
車子之後,還跟著一大群年輕士子。
“沈括何許人也?怎麽有這麽大的名聲?”
“不知啊,此人好生了得,教甘先生如此喜出望外,親自去見,不可小覷。”
“莫不是此人人才決定?又什麽絕世詩詞?”
“當非詩詞之才,若是這般,我等豈能沒有聽說過啊?”
“莫不是治學之才?在聖賢經典出了大論,所以甘先生才親自去見?”
“當真不知,跟著去看看就知道了,甘先生如此禮遇之人,必是大才。”
懷遠驛,屬於鴻臚寺,鴻臚寺大概就是外交部的意思。所以懷遠驛一般住的都是外國使節之類。不過大宋朝的外交遠遠比不得大唐,大唐是萬國來朝,大宋的外交就顯得寒酸多了,遼夏使節是主要,偶爾也來一個倭國的,還有大理。其他也就沒啥了。
所以懷遠驛裡的房間經常閑置,所以許多進京考試的舉子會租住在這裡,因為這裡條件好,相當於國賓館。蘇軾蘇轍歷史上就在這裡備過製科考試。
甘奇坐著車,後面跟著一大幫士子,直奔懷遠驛。
一到地方,甘奇就立馬下車走了進去。
倒也把懷遠驛的小廝給嚇著了,因為甘奇身後,跟著上百人,看起來像是鬧事一般。
好在甘奇進門就開口問道:“錢塘沈括可住在這裡?”
“敢問公子是何人?”小廝有些緊張問道。
“此乃知諫院甘先生,豈容得你問?速速答話就是。”學生們維護者自己的先生,也與有榮焉。
“原來是上官親臨,小人失禮,恕罪恕罪。沈公子就在後院乙字二號。”
甘奇抬腿就再進,還有熟悉這裡的學生頭前帶路:“先生,乙字二號在這邊,這邊請。”
甘奇快速走到一個房間門口,開口喊道:“敢問錢塘沈括可是在此處?”
門內傳出來一個聲音:“何人尋我?”
“汴梁甘奇,請沈兄台一見。”
“誰?”
“汴梁甘奇甘道堅,請沈兄台一見。”
大門立馬打開了,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走了出來,一臉緊張左右看了看,把目光定在最頭前的甘奇身上,上前大禮一拜:“在下沈括,見過甘先生,甘先生大名如雷貫耳,在下萬萬沒有想到甘先生今日會突然來見,恕罪恕罪。”
甘奇微微笑著,抬手:“裡面坐一坐?”
“快請快請。”沈括請著甘奇進房,又回頭看了看院中的架勢,越發緊張,這是怎麽回事?這麽多士子齊聚在此,都來找他?
沈括又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想著自己是做了什麽事?還是出了什麽名?都沒有啊。
沈括還是疑惑之中,甘奇已然屋內落座:“冒昧前來,沈兄台也多見諒。”
“不敢不敢,先生稱一聲存中就是,先生能造訪此處,乃是在下的福氣。”沈括保持著禮節,想出言問甘奇為何前來,又不敢問。這般架勢,實在有些受寵若驚。
“存中兄也不必客氣,此來拜會,乃是因為我從泉州一路回來的時候,在許多地方都聽過你的大名,聽人說你乃是世間少見的格物之才,天文地理明算,軍事水利農桑,還有各種技藝之類無一不精,偏偏我對這些東西也十分感興趣,所以聽聞存中兄也在京中,便忍不住冒昧來見,如存中兄這般的大才,若是錯過結交的機會,定是人生大憾事。”甘奇如此說道。
沈括聽得有些愣,這個時代,要說誰對聖賢經典有深厚的見解被人推崇,亦或是文才了得被人推崇,那是正常的。
但是沈括知道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不在讀書治學文才上,便也不至於被人如此推崇。
甘奇的表現,讓沈括不知如何應對,或者說是有些嚇到了。
“一些旁門末枝,都是小道,先生過譽了。”沈括這句話,中規中矩。
甘奇是激動有余,來得是真有些冒昧,知道自己把沈括給嚇到了,想了一想,覺得多說無益,與技術宅的相處之道,甘奇倒是懂得一些,該直接上點硬貨。
想定之後,甘奇直接把腰帶上掛著的皮袋子又打開了,拿出裡面的短火槍,說道:“存中兄,你看看此物。”
沈括接過火槍,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立馬就有些入神了,不得多久,他就知道該把上面的擊錘扳起來,扳起來後,又鼓搗一陣子,扣動了扳機,火花一濺。
沈括徹底入神了,皺眉在想這個玩意是幹什麽用的,口中也喃喃道:“好生精巧。”
“算不得精巧,原理很簡單,存中兄可是能看出此物有何作用?”甘奇有些試探的意思。
沈括頭也不抬,技術宅入神了,什麽都不在意了。口中又說:“能在精鐵之中鑽出這麽一個無縫的管道,能工巧匠也,不知耗費了多少心力。不過,此物到底是作甚的呢?”
沈括翻來覆去研究者,一個人自言自語:“擊錘能起,又能有力擊打而下,其中必然簧片,管道能通,定有物體在其中運動,此石極易起火,燧石中的極品……”
甘奇就在一旁等著,也不說話,只聽沈括自言自語。
忽然,沈括激動而起,說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有硝石硫磺燃燒味道,此物是突火槍,正是突火槍,還是自動的突火槍,不必點火,能反覆使用,中空精鐵為管,毫無縫隙,便能增加火藥量,可以加大威力。正是如此……好生了得之物,必是搏鬥利器……”
沈括自顧自一通說,忽然想起一旁的甘奇,連忙抬頭一禮,又道:“敢問先生,此物乃何人所製?”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甘奇笑著。
沈括面色一驚,又道:“剛才先生把在下好一通誇讚,原道先生才是真正格物之大才,能製出此物,在下佩服!”
“你能片刻就看出此物原理以及用處,也讓我好生佩服。”甘奇也回了一句。
“此物若是再擴大幾番,當不是搏鬥利器了,而是戰場上的利器,先生製出此物,當真是為國造出了一件利器!”沈括的發散思維也非同一般。
“但是擴大幾番,卻造不出來。”甘奇知道,沈括說的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大炮,甘奇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乾不了,就炮管這一個問題,就難弄。炮管不比槍管,總不能在一個幾千斤的大條棒裡慢慢鑿,花幾年時間不知道能不能鑿出一個能用的炮管出來。
沈括似乎也馬上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口中說道:“依照此法,還真……那何種辦法能行呢?”
沈括又陷入了沉思,他對冶煉之道也很有見解,他是一個真正的專業人才。
甘奇看著沈括在沉思,心中也有憧憬,真的希望沈括立馬能解決這個問題,那甘奇的船隊立馬就天下無敵了。
沈括如同入定了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盯著火槍目不轉睛,陷入了沉思。
甘奇也不著急,就坐著等。只是沈括這個技術宅,似乎連一杯茶都沒有給甘奇準備。
門外眾人,也在各自猜想,甘先生進屋好久了,似乎沒有了一點動靜。
這沈括到底是何許人也?
許久之後,沈括很是沮喪的回神了,說道:“在下思慮幾番,卻也想不出完全之法,唯一能解決的乃是澆鑄之法,但是此法也不妥當,澆鑄出來的鐵器,從來都沒有鍛打出來的好用,在下也研究過其中道理,澆鑄的過程會混入雜質,更會留有許多氣泡在鐵器之中。若是造個笨拙之物倒也罷了,用來造大突火槍,必會炸膛,除非加倍增厚其管壁,卻也不可取,太過笨重,搬動不得,也失了其用,唉……在下無能,不能為先生解惑了。”
甘奇稍稍有些失望,但是眼前這個人,是唯一能解決這個問題的人才,甘奇連忙又問道:“那有什麽辦法可以去除澆鑄鐵器中的氣泡與雜質呢?”
沈括又陷入了沉思。
沈括一邊沉思,一邊搖頭,接著沉思,接著搖頭。
許久之後,甘奇終於打斷了沈括的沉思:“格物之道,在於實踐,實踐出真知,存中兄想不想把心中所想的所有辦法都試一試?”
“試一試?在下倒是想如此去做,就是花費甚巨,人力物力也要太多,難以實行。”沈括沮喪非常。
煉鐵這種事情,本就要許多的專業人手以及設備,而且鐵的價值本就不菲,一動就是幾千斤,還需要許多的時間來回試驗,這得花去多少錢?
“我願助你一臂之力,多少錢也願意。”甘奇直接說道。
“甘先生所言當真?”技術宅鑽進去一個問題了,狀態完全不一樣。
“當真,我想請存中兄移居道堅書院,平時可在書院教授學生們格物之道,另外在書院內劈出一塊地方,人力物力財力,要多少給多少,願存中兄能把這件事情解決了。”甘奇要大科學家真正到碗裡來。
大科學家毫不矯情, 直接拱手:“多謝甘先生如此看重,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請,現在就走,我讓人幫你收拾行李。”甘奇迫不及待。
沈括環看了一下四周,也迫不及待:“幾件衣物,一些書籍,少許錢財,無甚長物,在下這就收拾妥當,隨先生去。”
甘奇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出門就喊:“呆霸,快來幫沈兄收拾行李。”
甘霸走進門來,幫著沈括收拾東西。
片刻之後,沈括背著一個包袱,甘霸抱著一個木箱,幾人就走出來了。
還有滿場士子,一個個疑惑地看著這一幕。
甘奇對著沈括比劃了一下,說道:“此乃錢塘沈先生,乃格物之大才,舉世無雙之人,從今日起便是書院的教授了,諸位當見過。”
“見過沈先生。”
“客氣客氣,在下沈括見過諸位。”沈括面色一紅,三十多歲了,第一次因為這些旁門小道被人如此敬仰,這也有些改變了他自己的人生觀。
下面的人拜見是拜見,卻也心中疑竇叢生,格物之道,也能受人如此敬仰?也能受得甘先生如此禮遇?
興許還有一些人都沒有真正弄懂格物之道到底是那條道,半懂不懂。
不過倒也沒有人想太多,格物致知,本就是聖人之言,應當就是聖人大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