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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千皇城司的軍漢早已出城而去,本欲去彈壓那些士子與百姓,此時都被安排在城外一處等候,只等士子與百姓自行散去,再立馬衝入甘家村中捉拿甘奇。
只是沒有人知道,甘奇壓根就不在自家老宅之內。
韓琦等候著消息,越等越是心急火燎,又派人去催促了李明幾番。
李明讓人帶回來的答覆是:“相公,百姓與士子們都在慢慢退去,但是幾萬之多,一時半會還退不乾淨,此時衝進去,怕又是僵持不下之局。”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些士子莫不是著了魔?甘奇一個小小五品官員,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號召力?”韓琦有些不解,他倒是見識過甘奇的手段,幾年前文彥博之事,甘奇就發動一次士子鬧事。
但那也不過幾百人而已,千人都沒有。
如今,動輒上萬,韓琦也有些懷疑。
“相公有所不知,自從甘道堅辦起了那個書院,還有那個什麽勞子京華時報之後,他隱隱就成了年輕士子中的領軍人物,甚至因為甘奇,還有人說出了一個新詞匯,叫什麽意見領袖,而今當真就是一呼百應。”
“一份報紙而已,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嗎?”韓琦還是不解。
“屬下以前倒也不覺得,近來卻才明白,若是一篇文章能傳閱天下,就能蠱惑人心。這報紙之道,就是蠱惑人心之道,那些讀書識字的士子,便皆由他蠱惑了……”
韓琦聽得這話,深入思慮了一番,又問:“這報紙真能把千萬人的想法都蠱惑了?”
“屬下以為可以。”
“小看了這廝,小看了這廝啊,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甘奇還能逃出大宋朝不成?如此利器,豈能讓他人隨意去用?待得把甘奇下獄定罪,這份京華時報當姥姥掌控在手。”
韓琦以前是真小看了報紙的威力,報紙之上,每天說一說拳賽,說一說球賽,說一說那裡的戲曲,或者那個花魁大家,舉辦一些詩詞比賽,登載幾篇實時文章,還有商家廣而告之的內容。
這麽個消遣玩意,竟然這般能蠱惑人心,韓大相公實在沒有想到。
“那……屬下如何再去與李押班說?”
“叫他盯緊了,定要把甘奇捉拿回來,若是實在不行,就強行彈壓。那些士子大多住在城內,到得黃昏時候必然都要進城。至於那些甘家村的百姓,但有反抗,格殺勿論。”韓琦依舊心狠手辣,對大量讀書人動手是不行的,但是對普通百姓動手,韓琦一點忌憚都沒有。
“是,屬下這就去回李押班話語。”
夜幕慢慢落下,甘家村中,大量的士子見得軍漢已撤退,他們帶著勝利的喜悅三五成群回城中去,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城。
甘家村的百姓,也開始各自歸家,學院裡的學生也往山上而回。
城外的李明聽得盯梢的來報,卻著急起來,暗中思忖:“甘先生啊甘先生,你叫我把這份差事領了,我這領是領到手了,都落夜了,人群都散了,你叫我這該怎麽辦?”
韓琦的人又來催促李明:“李押班,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吧?”
李明硬著頭皮點頭:“差不多了,還待一會兒就該都散去了。”
“準備好,快進快出,衝進去拿了人,立馬複命。”
李明也是頭大,敷衍一句:“隻待天色再暗一些,我便親自帶人衝進去拿住甘奇。”
“嗯,此事辦妥,韓相當重重有賞,太后也會有賞,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李明躬身一禮:“多謝太后與韓相大恩。”
著急上火的李明,假裝踱起了步子,踱到河邊,喃喃自語:“甘先生,你這都是怎麽安排的,難道真要我衝進去親手拿人嗎?”
李明焦急不已,韓琦的人就在不遠處盯著他,再拖一會,就是在拖不下去了,非得衝進甘奇家中拿人了。
夜色漸漸落幕,李明又被催促了幾番,硬著頭皮答道:“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下官親自喬裝進村偵查一下,上差稍等片刻,下官去去就回。”
“好,快去快回。”
李明脫了甲胄,放下兵刃,他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準備進村去通知一下甘奇快跑。
今夜的汴梁城,注定不平靜。
當夜色真的落幕的時候,城中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好幾隊列隊整齊的鐵甲軍漢,裝作在城中巡防的模樣,腳步整齊,不快不慢,刀槍甲胄鮮明。
開封府的衙差也開始巡邏夜晚的街面了,看得這一隊精銳人馬,倒也有些詫異,卻也不上前去問。
皇城司的大部隊都出城去了,此時留在城內巡防的人也不多,見得這一隊人馬,都是注目而去,看著他們慢慢走過身旁。
皇宮之內,殿前司的軍漢們也開始打著燈籠到處巡邏,西邊有一隊軍漢,在西華門與麗澤門之間的宮道裡來回巡視。
這一隊人馬巡得不久,領頭的一人似乎累了,坐在麗澤門不遠處的石階之上,說道:“弟兄們都歇一歇。”
“狄門使,上半夜歇息,不妥吧,到時候被上官知曉了,怕是要吃板子。”
領頭的人姓狄,被稱之為門使,身份呼之欲出,狄青長子狄諮,官職全稱:西上閣門使。
狄諮笑道:“你怕什麽?我下的令,到時候挨板子的也是我,弟兄們隻管落座休息。”
“狄門使受罰,弟兄們看著也於心不忍呐。”
狄諮也不繼續說這個話題,而是說道:“要說我狄家,那是戰功赫赫,我父在西北之時,西夏黨項人見得我父,那都是繞著道走。而今我卻在這宮裡領了一個巡門的差事,我三弟四弟,都在殿內崇班,一天站到晚。還是想念以往的日子,十五六歲的時候就隨我父領兵馳騁在荒野大漠,那日子才叫舒坦。”
“狄門使,你就知足吧,小的祖上還是開國的功勳呢,這才幾代?到我這第四代吧?我不也跟在門使後面巡起了宮道?”
狄諮點了點頭:“要說啊,還是讀書好,可惜了,我狄家沒有讀書的種,認字還行,寫文章就差得遠了。”
“不過真要說起來,狄將軍是真不值當,上陣無敵,到得這汴梁,反倒被人誣上一個意圖謀反的名聲,教人唏噓啊。”
“有什麽唏噓的?我太爺爺何等功勳?太祖皇帝身邊的前鋒大將,陳橋之後,第一個打開汴梁城門的功勳人物,太祖不過一杯酒,不也把兵權奪了?南城給了一座宅子,給了錢財,啥也沒有撈到。”
“莫要瞎議論,可別坑害了狄門使。”
狄諮笑著擺擺手:“無妨無妨,自家兄弟隨便說說,不要傳出去就是。”
說完狄諮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在宮道裡左右看了看,說道:“走,往麗澤門那邊去,就當已經巡了一個來回,再到麗澤門那邊休息片刻。”
“狄門使今日與往日倒是不同了,往日可從來不見狄門使讓弟兄們這般休息。”
“唉……人總有懈怠的時候,今日晚間多吃了幾杯酒,夜裡實在巡不動了。”狄諮輕松說著,帶著一眾兄弟往麗澤門而去。
皇城東西,各有兩門,西邊就是西華門與麗澤門,東邊是晨暉門與東華門。北邊不開門,南邊三個大門,大慶門居中,左右掖門兩邊。
狄諮的差事,只在西邊兩門。
當狄諮帶著一隊軍漢再次到得麗澤門的時候,狄諮又一屁股坐了下來。
門旁還有幾個站崗的軍漢,此時也上來給狄諮見禮。
狄諮還起身拍了拍幾人的肩膀,問道:“今夜無甚事情吧?”
“每日守的宮門,還能有什麽事情?門使放心,小的們不會打瞌睡的。”
“嗯,無事就好。”
狄諮話音剛落,就聽得麗澤門咚咚作響,好似有人敲門。
剛剛與狄諮說話的軍漢倒是有些意外,開口說道:“這大半夜的,竟然還有人敢敲宮門?”
狄諮面色一沉,擺擺手:“喊話問問。”
“何人敲門呐?這可是宮門,夜晚豈敢在此敲門?不要命了嗎?”
門外有一個大嗓門回道:“我奉韓相公之命前來,政事堂有急事稟報太后,快快開門。”
門內軍漢立馬答道:“韓相公之命也不能開門,明早再來吧。”
“事關重大,快快開門,否則你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例製如此,回吧。除非官家有令,否則這門是打不開的。”
“那你就快快去稟告太后定奪,不要在此浪費時間。”
門內眾人都看向了狄諮,這事情得狄諮做主。
狄諮看了看左右,說道:“把門栓抬起來,我親自問他幾句。”
“狄門使,這般不妥吧?這門可開不得。”
“誰叫他韓大相公勢力大呢?怠慢了我可真吃罪不起,門就開條縫,我看一看,最好有個書信什麽的,到時候我去打擾的太后,也有個說項,不然說不定在太后那裡也要吃罪。”狄諮如此一語。
幾個軍漢猶豫是猶豫,但還是上前去搬門栓,宮門門栓有好幾道,都是巨大的條木,得兩個人合力才搬得下來,最上面的那一道,還得用樓梯才能搬下。
這個過程之中,狄諮早已面色大變,顯得有些慌張,好在天色極暗,別人也看不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
門栓都搬下來了,大門開了一個縫隙,狄詠把眼睛湊到縫隙之上,門外黑漆漆一片,狄諮只看得清楚門縫外湊過來的一張臉。
看到這張臉,狄諮說了一句話:“來了?”
外面那個人點點頭:“來了。”
忽然狄諮使勁把門一拉,嘎吱的聲音打破了暗夜的平靜。
狄諮這個動作,把身後幾十個軍漢都嚇壞了,一人開口大喊:“狄門使,你這是做甚呢?”
這句話剛一說完,只見那打開了一半的大門之間,幾列鐵甲蜂擁而入,不喊不叫,靜默無聲。
門內終於有人反應過來了,開口大喊:“造反了,有人……”
狄諮回頭一語:“住口!誰再多言,教他命喪當場。”
喊聲戛然而止,幾十個守門軍漢,竟然沒有一人上前阻攔,也是這架勢太過嚇人,源源不斷的鐵甲衝了進來,又哪裡阻攔得住。
一個腰間挎著皮袋子的軍漢抬手一揮:“兄長頭前帶路。”
狄諮立馬上前:“跟我走,這邊來。”
皇宮之中,夜晚之時,竟然起了軍伍行路的哢哢聲。
狄諮飛快在眾人頭前,一邊跑還一邊回頭說道:“道堅,三弟四弟已經去陛下那邊了。太后住在東北角。”
麗澤門一過,就是延福宮,宮道與延福宮中間,還有一道小門,此時小門只有幾個太監把手。
咚咚的撞門聲,把延福宮內的幾個太監嚇得六神無主。
“不好了,不好了,有賊人入宮了!”
“快去通知殿前司,快去調動皇城司,殿內崇班在何處?”
延福宮, 是沒有男人的地方,當然,除了皇帝與未成年的皇子。
小門不斷承受著撞擊,裡面的幾條小門栓也在發出即將斷裂的聲音。
門外一個身穿甲胄的肥胖大漢似乎等不及了,站在內側宮牆裡,開口說道:“周侗,我架著你上去。”
一個漢子也不等候,上得肥胖大漢的肩膀。
肥胖大漢一矮身,發力一躍,肩膀上的漢子也馬上發力躍起,抬手一抓,人已趴在了內牆之上。
幾個太監看得牆上有人,提著燈籠指著牆上那人:“你……你不要進來,這可是死罪,抄家滅族的死罪,你快下去!”
牆上那個漢子哪裡管得這些,翻身就躍了下去,長刀一拔。
幾個守門太監撒丫子就跑……
韓琦微微一皺眉,轉頭去開門。
延福宮中,霎時間雞飛狗跳。
“快跑,快跑啊……”
“賊人進宮了!”
“賊人闖進來了!”
宮中燈火,四處而起,許多朦朦朧朧的人擦著眼睛,打開門出來問什麽情況。
情況還沒有問道,只見一列一列的鐵甲手持長槍正在飛速奔走。
還有人大喊:“先佔晨暉門,誰也走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