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就是研發、生產、銷售,巧兒紡織名頭一出,銷售渠道的已經有了,這就是取這個名字的好處。
汴梁城內,不知為什麽忽然就出現了大批量的便宜布匹出售,便宜到市價的七成,量大還可從優,還能繼續便宜,質量還特別好。
蜂擁而至的人自然不用說,但是蜂擁而至的人卻並不都一樣,有些人是來買便宜布的,有些人卻並非來買布的。
巧兒成衣如今的店面越來越大,後面還有生產作坊,生產作坊的面積更大,幾座大宅子連成一片,連甘奇以前在成衣店對面的宅子而今也成了生產作坊,除了臨街門面之外,後面皆是生產作坊,女裝男裝皆有,還有童裝,從頭飾到腰飾,再到鞋靴之類,應有盡有,儼然就已經是一個集團公司一般。
甚至吳巧兒依托著甘奇的關系,還給朝廷做定製官服儀製的差事,甚至宮內的許多衣裝也會在巧兒成衣做。這些差事到不一定能賺到多少錢,因為用料太過講究,又不能真的漫天要價,甚至在定價上還得讓朝廷與宮內有一種節省的感覺,說白了就是要給朝廷與宮內打折,所以反而利潤不高。這麽做甘奇也有好處,不能汙了甘奇的名聲,不能讓人家覺得甘奇以權謀私。
但是這些訂單,已經徹底奠定了巧兒成衣在行業之內無與倫比地位,屬於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代表了大宋製衣行業最高工藝,也代表了大宋最奢華的享受。如今巧兒成衣早已不只是銷售汴梁一地,全國各地但凡大一點的城池,都有銷售。
甘奇許久沒有來過位於外城的巧兒成衣,只因為而今甘奇搬到了內城去住,連工作都在內城,無事幾乎不從內城出來,有事出來也是直接去辦事。
新布已經上市好幾天了,甘奇終於抽空到巧兒成衣去看了一眼,倒也是把他小小的嚇了一跳,他是真不知道成衣店如今有了這般規模,在裡面乾活的婦人小廝就有兩三千人。
甘奇又一次走馬觀花看了起來,一切都井井有條,這也不免讓甘奇對吳巧兒越發有了信心,能把這麽大一個企業管理得井井有條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足以顯示出吳巧兒的能力水平。
如今換春喜來管理成衣店,當真只需要按照吳巧兒規定下來的模式運作就是,但是吳巧兒也未徹底放權,時不時還要回店裡來主持新品開發設計之類的事情。比如最近,因為要給棉布做推廣,巧兒成衣少不得還要把棉質衣物做一番新的設計。
巧兒紡織那邊,也開始往江南去訂購蠶絲,紡紗機這種東西一旦成熟,紡織棉紗與絲綢都是沒有問題的,高端品自然也要上馬生產。
甘奇在春喜的陪同下視察完成衣店,又回到前店的偏廳之內落座吃茶,聽著人潮如織的吵雜,心情大好。
卻也聽得人群中有不少憤怒的聲音。
“衛掌櫃,你們巧兒成衣本是做成衣生意,為何現在又做起了布行?”
“是啊,要做布行倒也不是不可,為何要如此低價拋售啊?難道你們是想讓我們這些同行都關門不成?”
“說得是啊,衛掌櫃,你們巧兒成衣自是家大業大,虧得起錢,但是我等也是要營生的啊,不能真的我們往死路上逼啊!”
“你把吳東家請來吧,大家商量商量,不能真把人往死路上逼,甘相公為人向來仁德非常,愛民如子,你們不能仗著他的旗號這麽做生意……”
……
這些人顯然就是城內布行生意的東家掌櫃之類,巧兒成衣忽然在城內傾銷如此便宜的布料,這自然就是讓別人無路可走了。這些人衛掌櫃,就是春喜,她姓衛,沒有大名,只有一個小名春喜。
衛掌櫃此時倒也回話了:“諸位,巧兒紡織在城外建大作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好幾個月前就開始了,你們也都是知曉的,而今建好了,生產出來的布匹自然是要賣的,總不能不賣吧?”
偏廳裡的甘奇聞言微微搖頭,心中覺得春喜還是年輕了點,處理問題並不成熟。
果然,立馬有人說道:“但你們也不能這麽便宜去賣啊,我等哪個手中不是積攢了許多貨物,都是身家性命,你們這麽去賣,我們豈不是都要喝西北風去了。”
春喜又道:“那也不能怪我們巧兒成衣吧,我們的布,賣這個價可不是為了打壓諸位,而是我們的布產出來就是這個價,已然加價賣了,總不能非要我們與你們賣一個價錢不是?我們以後還要產出絲綢,難道都不能賣了?”
“啊?你們還要產絲綢啊?這……”
眾人大驚,如果絲綢也這麽便宜,那這些人當真是沒有活路了。
一旁買布的顧客反倒大喜,有人拍手叫好:“好啊,快產絲綢,也便宜個四五成,我到時候一定來買,多買,過年全家每人一套新衣。”
“衛掌櫃,你們莫不是真想汴梁城的布行都關門?你們好一家獨攬生意?”
“你們莫不是真有這個打算吧?”
春喜擺擺手:“可別這麽說,我們可沒有這麽想過……”
“你們就是這麽做的,你們財大氣粗,虧本拋售,就是為了讓我們都關門,我們都關門了,你們就獨攬生意了……”
偏廳裡的甘奇搖著頭,走了出來,該是為春喜解圍的時候了,不然明天這事情還不知道傳成什麽樣子。
眾人忽然見得甘奇從偏廳走出來,連忙都圍上去作揖行禮,然後吵成一片。
“甘相公,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甘相公想來仁德無雙,乃是當世大儒,定會為我們做主的。”
“拜請甘相公恩德!”
甘奇擺著手:“靜一靜,聽我說兩句。”
眾人慢慢止住吵雜。
甘奇再次開口:“你們可都自己產布?”
眾人搖頭,汴梁城內的布行,大多並不自己產布,而是進貨來賣。
甘奇點頭又道:“那就好說了,城南往東二十裡左右,巧兒紡織廠就在那裡,問一問就能找到,去那裡訂貨回來賣,價格不高。我也保證,巧兒成衣賣的布,進貨價格與你們一樣。如此大家還是像原來一樣做生意即可。”
事情就是這麽簡單,一個工廠,自然是銷售渠道越多越好,本來甘奇倒是可以讓巧兒成衣代理紡織廠的銷售渠道,但是甘奇還是想把工廠與成衣店分開經營,也是要給汴梁城內的其他布行商戶留一條活路,不能真把其他人都打死了,市場必須要有活力。
將來工廠的銷售渠道,還得靠這些商戶去打通,賣到全國各地,甚至賣到外國。
“甘相公所言當真?”
甘奇點著頭:“我說得話,豈會有假。”
“是啊,甘相公豈會沒事來哄騙咱們?巧兒紡織定然會賣貨給咱們。”
“既然甘相公保證巧兒成衣進貨價格與我們一樣,那必然不假。”
這就是名聲帶來的好處,甘奇揮著手:“你們去就是了,手中的存貨倒也虧不了什麽,只要把綢緞趕緊出手就是,到時候巧兒紡織產出綢緞之時,你們再去進貨,想來也不會虧。”
工業與商業發展的最開始,其實是造福百姓的,讓百姓用更低的成本生活。一個水力紡紗的工廠,就能直接大幅度降低整個汴梁城的穿衣成本。
“拜謝甘相公!”
“甘相公果然仁德無雙!”
眾多商戶也在感謝著甘奇。
甘奇最後還說道:“你們去進貨,最好也進紡織廠裡參觀參觀,看一看瞧一瞧,那水力紡紗機也是可以對外賣的,你們若是有興趣,自己開個工廠也無甚不可。若是錢財不夠,可到四海錢莊去借貸,錢莊最近可是很樂意給願意開工廠的人貸款的。”
這才是甘奇真正要做的,賣布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推廣工廠模式,推廣大規模生產的模式,讓工廠如雨後春筍往外冒。
紡織只是一個開始,有了這個開始,各行各業就會都效仿,再加上金融支持,生產水平就會大幅度提升。
萬萬不可小看了任何時代人類的聰明才智,一旦工廠模式推廣開來,工廠就會對機器又更多需求,對機器能力的需求也會越來越高,對機器研究的投入也會越來越舍得,就會推動匠人的鑽研。
哪怕一個水力,其實作用特別大,從紡織到鍛造,甚至到衝壓生產,其實都是可以用水力來推動的。
當機器的發展需求起來了,人們就會對動力也有了新追求,這才是工業革命的基石,一旦真的有人開始鑽研動力的時候,許多事情就會順理成章,哪怕不那麽順理成章,不是還有甘奇嗎?從中再推動一二,蒸汽機也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蒸汽機這種東西,對這個時代而言是高科技,但也不能太高看了蒸汽機,本身而言,它又並不是真的對科技有很高的要求,不過倒是對工藝要求不低,但它最初,本也就是手工造出來的。
不過蒸汽機真要堪用,倒還是有一些前提的,比如密封之類的需求,這種需求就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了,比如橡膠,而橡膠樹這東西,如今還在南美洲的叢林裡。
所以航海與工業,是有一定的密切關系的。甘奇的戰略也都在圍繞這些事情轉,一邊讓慈善基金資助民間冒險航海,一邊官方也開始派船隊下海,一邊也在推動工業發展。說來說去,其實這些都是一件事情。
甘奇在這方面,顯然也是有大戰略的,這個大戰略不是甘奇自己要去發明什麽東西,而是要推動整個社會的力量,推動上億人發揮聰明才智,如此才能真正的進行工業革命。
紡織廠,就是這個動力來源,就是甘奇推動社會變革的開始。
在眾多人千恩萬謝之中,甘奇再一次回到的偏廳,甘奇給這些人的心中種下了一個種子,只等生根發芽,哪怕剛才那些人中只有一個人嘗試去開個工廠,甘奇也成功了,而且是徹底的成功了。
只是春喜有些不高興,跟著甘奇回到偏廳,還埋怨道:“官人,豈能把紡紗機對外賣啊?這可是沈先生帶著許多人無數日夜鑽研而成的法寶,可是要賺大錢的,這東西若是往外賣,那豈不是與往外丟錢一般?”
春喜倒是懂得商業規則,技術至上。
甘奇只是笑著搖頭:“你就當官人我是做好事吧,這天下的錢是賺不完的,多賺一點少賺一點區別不大。”
“官人呐,您可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
“你這小妮子,還數落起我來了……”甘奇笑著起身,也多說不了,他心中的戰略計劃,說出來還真不是別人可以理解的。
起身之後,甘奇也就出門了,成衣店算是視察完畢,上車而走,便是要入宮了。
入宮去,就是要推動太監李憲代表官方出海的事情,一旦官方出海獲得利益,帶回來海圖,帶回來值錢的東西,必然又可以推動民間出海的熱潮。
哪怕出海去搶劫,也是推動。這是必經的過程,海上劫掠,是繞不開的一個環節。哪怕是漢人大規模出海去當海盜,甘奇也不會停止自己的戰略。
這些事情還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真正官方解除海禁,宋朝的海禁其實不嚴,甚至在太宗太祖之後,海禁幾乎就停止了一段時間,到得南宋直接就不談海禁之事了。但是甘奇還是得把解禁海禁的事情變成正兒八經的朝廷文書,徹底把海禁解開。
解開海禁,有利有弊,但是對於以往的中原王朝而言,弊大於利,因為以往的中原王朝都是小農經濟的時代,一旦開海,允許任何人出海,必然會帶來人口流失的後果,這才以往的中原王朝來說是有很大的弊端的,因為這會減少土地裡的勞動人口。
還會帶來一個弊端,那就是海盜叢生,可以參照明朝邊境倭寇之亂,開海,一定會讓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出海躲避法律製裁,但是這些作奸犯科之人也要生存,一旦他們聚起來,就會成為窮凶極惡的海盜,上岸劫掠的事情就一定會發生。
但是無論有多少弊端,甘奇都要推行此事,大宋朝本來就進入人口過甚的時候了,讓更多人的進行耕種之外的生產是必須的,出海也可緩解人口壓力, 海外也是可以產糧的,甚至還可以在海外圈地進行大農場生產,需要的人手都可以用暴力奴役的手段。
本身而言這也是解決國內人口過剩的手段之一,所以必須要鼓勵出海。
至於海盜劫掠之事,那就得讓朝廷不斷擴充海軍來解決了,只要朝廷水師強大,把近海區域的海島都控制住,沿海海盜問題就會迎刃而解,至於遠海海盜問題,那就再說。
甘奇想得很深入,入宮而去,這些問題也要好好說與皇帝趙頊聽,到時候免不了還要上朝大議。
發展海洋實力,還對控制內陸有很大的幫助,比如攻打遼國,甚至攻打女真,有真正堪用的海洋運輸能力,就可以讓軍隊直接在渤海北,乃至日本海區域登陸到敵人後方去,這都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甘奇心中,一切的一切都已經開始,只會滾滾向前,不能有任何後退。甘奇也知道,這將是一場思想的大碰撞,老派保守主義大陸小農經濟思維與甘奇這種新派全球格局思維的大碰撞。
一場舌戰群儒,大概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