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等人查案到中午，返回警局休息，忽然見院子裡停了兩部軍車，幾個荷槍實彈的東北軍士兵站在大院裡抽煙，背上清一色的快慢機和腰間鼓鼓的子彈帶顯示著他們隸屬野戰部隊，引得警察們側目。軍方很少到警局交涉事務，一群全副武裝的軍人在警察眼裡確是西洋景。

　　上樓時遇到鄭玉成下樓。鄭玉成見著王修，立刻拉他到樓道的一角，低聲說“哥們，你又倒霉了。”

　　王修習慣了這幾天的大起大落，倒是淡定“秦五又怎麽我了?”

　　鄭玉成說“劉局不是強行推你了麽，今兒人家秦五姐夫【李萬古】帶著人馬闖堂子來了。”

　　王修驚訝道“強推也犯法呀?”

　　鄭玉成指指樓上會議室“小柳在忙著辦會呢，不行你去問她吧。萬事小心！”說完匆匆走了。

　　王修悄悄上樓，見柳黛珊靠在門廊上休息，會議室的門開著一條小縫。柳黛珊見著王修到來，比出一個禁聲的手勢，指了指會議室。

　　王修順著柳黛珊指著的方向看去，一個英武的軍官翹著二郎腿坐在主位上，陸家一前探著身子，努力地辯解著什麽。

　　軍官傲然道:“老陸我跟你說，以秦五的本事，我調他去我那，直接上尉營長，對吧。我把他交給你，不就是信任你的能力嘛。”

　　陸家一笑著點頭“萬古兄，咱們之間還用強調那麽多嘛，他是你舅子，就是我兄弟啊，方方面面我都是替他說話的。不用說別的，他上次審查惹禍…”

　　軍官李萬古嫌棄地擺擺手“陶然老禿頭的朋友就把你嚇尿了?怎麽了，哪裡的警察不都是這麽審案子?過個堂而已，如果是被我的憲兵隊抓了，陶然就等著哭吧。”

　　“他”的憲兵隊，這個口氣何其巨大。這就是秦五的姐夫李萬古，湯玉麟的心腹愛將。

　　陸家一說“根據選舉規則要求，分管長官提名候選人，然後集中討論決定。人家大光局長直接提了一個叫王修的，我也不好說什麽嘛，我也只能說，讓他再考慮考慮，說多了不就變成操縱和乾預了麽。”

　　李萬古罵道“好啊，他不是敢提別人麽，那我提走他！來人！”

　　陸家一一把拽住李萬古:“哎！來什麽人，能不能給老哥個面子?你這樣，以後讓我怎麽乾，讓秦五怎麽乾?”

　　李萬古說“調整在即了，偵緝隊二分隊候選人名單遲遲不出，劉大光在和你硬抗，你這個局長就好幹了?”

　　陸家一歎口氣:“所以說嘛，局長不好坐，各種事情紛亂複雜，都要我來解決。我想辦法，從別的角度把他提上去。”

　　李萬古嘿嘿一笑:“不，老子非要啃這個硬骨頭！除了秦五要上去，那個王修還必須得下去，我要親手摔死這個小蟑螂。”

　　“你這是何必呢嘛，你和一個小警員一般見識，丟了身份不是?”陸家一勸到。

　　“不是丟身份，是給秦五樹立身份。”李萬古從懷中掏出三張紙，拍給了陸家一，陸家一拿來一看，忙謙辭“你這是幹什麽！”

　　“在奉天，當官兒這種事不是什麽人都能乾的，我要給下面某些不長眼的一個警示:咱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可不是隨隨便便送人玩的。”

　　陸家一忽然瞄見門沒關，起身關上了門，王修閃到一側，沒有被發現。柳黛珊笑盈盈地看著王修“得了，這回該死心了吧?”

　　“看清給啥了麽?”王修問。

　　“那紙張，那大小，估計是大銀行的金條提票，

至少十條一張，一張就夠買你命了。”柳黛珊說。　　王修白了一眼柳黛珊“我現在有更棘手的事兒要辦，這些瑣碎小事，你幫我盯著就是了。”

　　“我幫你?憑什麽?”

　　“憑，咱倆的偉大友誼。”

　　“誰跟你有偉大友誼了，你教我測字還收費呢！”柳黛珊一臉不情願。

　　“愛幫不幫！”王修甩給柳黛珊一句蠻話，大步走開了，扔下了噘著嘴生氣的柳黛珊。

　　王修帶著胡安、郝義匆匆趕到大房鎮糧油鋪子。保命的壓力與晉升的壓力相比，前者更加迫切，也更巨大。

　　鋪子平時有長工2人，忙時有短工10人。現在是忙時，12個工人都在，果然個個跟白猴子似的，身上搓下來的泥巴角角都是白的。王修提取了12個人的鞋底花紋，一一取了雙手筆跡，都不是;拉來彼得堡旅館老板挨個認人，也全部查否了。

　　糧油鋪子老板諂媚著說“修爺，您要逮個天天滾白面的?那除了我們，還有人啊！”

　　“誰啊?”

　　“炸油條的、做包子的都大量采購麵粉啊，他們家那鋪子後廚滿地都是白面。”

　　“有記錄麽?”

　　老板嘿嘿一笑“修爺，我要是幫你破了大案，有沒有獎賞?”

　　王修還為陳大米的事兒耿耿於懷，但為了破案也勉強一笑“我找老賈，把警局食堂白面采購的份額給你要下來?”

　　“哎呦，那敢情好了。我這還有密山土豆、哈爾濱大豆油....放心，絕對新鮮。”老板殷勤地端茶倒水，不一會兒端出個大帳本兒，上面有全鎮白面采購清單，出庫單上有拿貨人的全部簽字畫押。

　　王修翻著帳本兒，一頁頁看著筆跡，一個叫“唐十三”的名字映入王修的視野。瞬間，王修的目光凝固了！

　　王修的沉默吸引了胡安的目光，胡安也端詳著三個字， 又看看旅社登記的三個字，在他看來，筆跡與“唐葫蘆”完全不同！

　　“王修，倆筆跡寫得可完全不一樣啊”胡安說。

　　“一個人，用不同的手，加上不同的書寫字體寫出來的字，自然會大相徑庭。”王修從兩個完全不同的筆跡中，看到了相同的轉折、勾回、頓壓，以及刻板、規矩、一絲不苟地寫字風格。

　　“哪裡看都不是一個人！”胡安反覆看著唐十三的簽字說。

　　“看一個字，不僅要看表面的起承轉合、字體結構、字間距，更要看執筆人的氣力風骨。這是個比較難解釋的學問，看多了你就明白了。”

　　“胡安，一個正常人沒有必要反覆掩蓋自己字體吧?”

　　“嗯，欲蓋彌彰。”胡安點點頭，轉過頭問老板“老板，唐十三是誰?”

　　老板笑了“唐老蔫吧，一棍子壓不出個屁來，壓出個屁就是臭屁！他能是賊呀?”可見著王修和胡安一臉嚴肅，根本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便老老實實地繼續說“內個，唐十三在鎮子西頭，臨近陶家屯的公路邊兒上，開了一個饅頭房，這小子做事兒有板有眼，非常守時，說幾點來拿貨，分秒不差就來了。就是不愛說話，但是一開口就又直又橫。拿了貨就走，也不和大家混合、不砍價。有些夥計欺負他，騙他漲價了，多要錢他也給。”

　　“嘿，王修，準啊！”胡安向王修豎起大拇指。

　　“鎮西，陶家屯，還在公路邊兒上，哪有人買饅頭?”王修不免發問。

　　“也許，他就不是賣饅頭的。”胡安故作神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