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昆侖神的後裔們,隨我殺,拖住這些該死的漢人!”薛鐵山不顧一切的嘶吼,手中彎刀瘋狂砍殺,在李嗣源率軍衝擊突圍之後,自己帶著身後的所有人執行斷後,阻截身後虎狼軍和狼虎軍的最後反撲,和他們糾纏在了一起,擋住了對方腳步的同時,也斷送了所有生存的希望。
“沙陀騎兵隻怕最後能夠衝出去的寥寥無幾了。”此時的戰場之上,薛鐵山拚死堵住了大齊軍兩支精銳最後的攻擊,讓李嗣源和身後的四千精騎能夠突出李讜的圍攻,畢竟霍存的最後防線,兩軍廝殺至此已經讓這片狹長的戰場之上血流成河,積屍如山。而遠離戰場之外坐觀兩軍拚死一戰的沈勇卻深深的歎了口氣道:“好個硬氣的沙陀人,是中原大敵。”
“飛鴿傳書給主公,就說中和三年十一月初三,沙陀騎兵和大齊軍鏖戰成武城外,沙陀軍大敗,兩萬精銳覆滅,李克用下落不明。”沈勇說完之後就自顧自的離開,隻留下少部分暗線在原地,一方面查看最後的結果,另一方面則伺機搶奪戰場之上那些存活的戰馬。戰爭打到現在已經基本上落下帷幕了,不論李嗣源能不能突出重圍就已經無礙於大局。尚讓精心部署的這場伏擊戰取得了幾位豐碩的戰果,李克用手中引以為傲的騎兵兩萬人埋骨沙場,已經佔到了沙陀本部精銳的一半還多。就算是李克用僥幸不死,河東大軍也會元氣大傷,甚至有可能盛極而衰。要知道河東附近可不止沙陀部族一支,北方河套草原附近除了漢人勢力之外,黨項族、回鶻族都是蠢蠢欲動,缺乏足夠的精銳鎮守,並州繁華之地隻怕立馬會陷入戰火之中。
“左相,秦王傷重不治,已經,已經歿了。”沈勇從原地離開,而這場戰役的策劃者和指揮者臉上剛剛浮現出一絲喜悅之情,就被後面傳令兵的話匆匆打斷。
“傷重不治?”尚讓原地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隨即匆匆吩咐身邊的趙璋接替自己指揮,然後匆匆跟著傳令兵而去。
其實尚讓抵達成武城中的時候,黃霸已經咽氣,李存孝不顧一切出手,黃霸能夠連續對拚數招堅持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了。至少此時帶著李克用逃出包圍圈的李存孝絲毫沒覺得黃霸在自己此前暴力出手之後還有生還的余地。
不過李存孝雖然擊殺了黃霸,但是李克用也是負傷非常重,在還沒脫離危險的時候就連續昏厥數次,好不容易等到李存孝找到落腳點,讓身邊的人急匆匆通知已經進軍楚丘的李克修緊急回軍定陶和濟陰的時候,李克用甚至一口鮮血噴出之後還夾雜了內髒的碎塊。可以說黃霸雖然腦子癡傻,但是那一身氣力和武藝卻給了李克用致命一擊,以至於此時的李存孝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好在很快親衛找來了一個村醫郎中,這才讓李克用保住了一條性命。但是此時突圍出來的沙陀騎兵寥寥無幾,甚至李嗣源在隨後都被重傷,差點直接倒在了戰場之上。兩萬騎兵最終跟著幾人突出重圍的十成之中只有兩成不到,這還是薛鐵山最後犧牲自己為代價,拚死攔住了虎狼軍和狼虎軍的攻擊,才讓李嗣源順利的躲開了這最致命的對手。
可以說尚讓精心布局的這一場戰役直接將勤王大軍最強橫的一支軍隊徹底覆滅在成武縣城以北這個無名的小山丘上,其帶來的後果除了河東兵馬遭到重創,李克修甚至都不敢在濟陰多待,在李克用傷勢稍見好轉之後立即啟程返回河東之外,更是讓整個原本大好的四面合圍少了北面最重要的一環,大齊軍在兗州的嚴峻形勢也隨之逆轉。
“大齊軍損失如何?”沈勇的飛鴿傳書抵達宋城的時候,薛洋和袁襲等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事先三人都沒有料到李克用會敗得這麽慘,手下精銳騎兵居然差點盡數被殲滅。而隨後緊急返回的沈勇在匯報完整個戰場詳情之後,薛洋才倒吸一口涼氣,和袁襲四目相對之後露出了一絲心悸的神色。
歸根結底,不論是薛洋還是袁襲甚至是李振,對於成建制的騎兵作戰尤其是大規模騎兵戰術並沒有深入的了解,不清楚騎兵在戰場之上的短處原來在特定的地形之下居然會被放大到如此程度。成武一戰,沙陀騎兵被限制住速度之後幾乎沒有多少反抗的余地,其戰鬥力比起在關中平原來大打折扣,甚至連基本的反擊都做不到,就被尚讓的人海戰術翻盤成功。
“啟稟主公,大齊秦王黃霸戰死,虎狼軍和狼虎軍損失過半,兩軍六萬人戰死者多達三萬出頭,至於剩余兵馬死傷者不計其數。”沈勇也是在隨後通過暗線才了解到大齊軍詳細的戰損,所以當即道:“尚讓的十萬大軍倒下去的足有四五萬人,受傷的更是多達數萬之多。”
“主公,末將在前線查看過,整個沙陀騎兵戰力最強的時候就是其衝鋒之時,大齊軍兩支精銳為了攔截對方的速度,限制起戰場活動地域,基本上都是以命搏命。倒在騎兵馬蹄之下的士兵比起被斬殺的要多出數倍不止。”沈勇說完之後繼續道:“如果不是尚讓精心布置而且李克用求功心切,對於成武周圍並沒有派遣過多的斥候偵查,防止被成武城中的守軍察覺,此戰尚讓絕對無法取得如此戰果,兩萬騎兵就算打不贏大齊軍十萬人,也會來去自如,甚至有可能反敗為勝。”
“是啊,沙陀部本就是以前草原上的突厥分支,對於弓馬騎射,騎兵戰術本就比我中原各路兵馬熟稔太多,而且地處河東,北面連接草原,在回鶻和黨項兩族接連被李克用擊敗之後,戰馬不缺,手下良將更是層出不窮,如果不是人口所限,隻怕這大唐江山早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李振在旁邊歎息一聲之後忽然道:“主公,此戰雖然出乎我等所料,然則卻帶來了一連串的影響,萬望主公早做打算,避免中原戰局出現逆轉。”
“興緒所言甚是,主公,現如今不是感慨騎兵戰力強勢的時候,既然事情出乎我等預料,就該立即設法補全,避免戰局逆轉,讓大齊軍在兗州真的站穩了腳跟。”此戰之前不論是薛洋還是袁襲對於兩軍大戰的結果都有預料,所有的謀劃都是按照設想的結局謀劃的,但是此時在李克用徹底敗退河東之後,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必須馬上作出調整。
“既然李克用敗退了,那就我們自己補上吧。”薛洋點了點頭道:“立即命令楊行密率軍和朱全忠合並,並力攻擊宋城,務必在十一月中旬之前拿下宋城,斷大齊軍南下道路。”薛洋點了點頭,隨後立即道:“然後以我的名義去請朱全忠來我淮南軍中一敘。”
“然後第四衛立即前出,從虞城方向攻擊前進。”薛洋和袁襲對視一眼之後,立即朝著陸明道:“和王成所部形成東線的鉗形攻勢,將大齊軍徹底從宋州趕出去。這一次既然李克用被打敗了,那就我們自己上吧。”
薛洋說這話的時候,幾人都有一種苦澀的感覺,有一種玩弄陰謀詭計玩漏的感覺,不過淮南軍這邊果然調整部署的時候,尚讓卻一頭跪在了黃巢面前。黃霸雖然癡傻,但確實黃巢最信任的兒子,究其原因就在於大齊軍自從黃巢在長安含元殿稱帝之後就一直處於戰爭狀態,黃霸的狼虎軍和虎狼軍一向都是作為大齊軍的鎮軍利器存在,幾次挽救危局於危難之間,黃霸本人更是在渭河灞橋之戰中硬撼李存孝,在千軍萬馬之中將其救出。
如今黃霸一倒,虎狼軍和狼虎軍兩軍損失過半,六萬人的精銳存活下來的只有一半,等於一戰折斷了大齊軍一半的根基。這對於黃巢來說不啻於滅頂之災,此時此刻他甚至無心去追問尚讓的罪責,也無心去查看成武一戰的戰果,只是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句話都沒有。
“父皇,殿下,殿下他——”也不知何時,寂靜的單父縣衙之內出現了一絲聲音,一個女聲迅速從外面傳來,緊接著楊若蘭的身影出現在黃巢眼前。她原本在城外的,聽到黃霸的死訊之後才匆匆趕回。
“王妃,是臣的錯,臣無能,才讓殿下他——”尚讓是淚眼滂沱,對著楊若蘭連連磕頭不止。
“左相,您告訴我,殿下他,他真的戰死了?”楊若蘭跌坐在地上,顧不得其他,一把拉住了尚讓的手,急切的問道。
“殿下和李存孝硬拚數招之後,體力不支,對對方一招擊飛,髒腑俱碎——”尚讓說不出話來了,但是這幾個字卻猶如晴天霹靂一般讓楊若蘭呆若木雞,愣愣的坐在地上,嘴唇蠕動,卻半晌都沒有一個字傳出。
“左相起來吧,沙場征戰,死傷,死傷也在所難免。”不知何時間,黃巢似乎是回過神來,輕輕的將二人扶了起來,但是這一瞬間卻讓尚讓莫名的戰栗起來,黃巢似乎在短短的片刻之間蒼老了十歲一般,兩鬢的白發在這一刻格外的刺眼。
“左相去整頓軍務吧,大軍受損,不能持久,但是我大齊還需要繼續戰鬥,傳令各部立即轉入兗州吧。”黃巢似乎很鎮靜,以至於尚讓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唯獨此時已經啜泣無聲的楊茹蘭發現對方眼神之中的那一縷沉痛。
“若蘭,霸兒去了,猶如折我一臂,使我痛徹心扉。”黃巢看著這位兒媳婦,徐徐道:“但是狼虎軍卻不能就這麽倒下去,他是霸兒全部的心血,他如今走了,父皇希望你能去領軍,他日待我從兗州再起,定要讓李存孝血債血償。”
“父皇放心,若蘭定不辱命,也一定要手刃仇人,為夫君報仇。”楊若蘭被黃巢的這一番話說的重新燃起了鬥志,朝著對方深深一鞠躬之後,不顧自己哭的梨花帶雨的面盤道:“兒臣立刻去整軍備戰,為父皇為我大齊守住這最後的疆土。”
“孩子,這不是最後的疆土,父皇是給你一個希望啊!”黃巢此時難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慈愛的神色,對於楊若蘭,他很滿意,當初這個兒媳婦可是他不惜臉面從楊希古那裡求來的,就是為了給自己那個傻兒子找個可靠之人,照顧他的後半生。而婚後,雖然黃霸無法人倫,楊若蘭至今還是個黃花閨女,但是卻將黃霸照顧的很好,這一點讓他對於楊若蘭多了一份疼愛。
“傳令宋州各部,立即攜帶民財糧草進入兗州,那些不願意跟著我大齊走的,給我全都殺了,以血祭奠我兒在天之靈。”黃巢走到門口,臉色也變得異常冷峻,甚至有一個瘋狂的氣息在籠罩,下達的命令更是讓身邊的親衛不寒而栗。
黃巢的這個命令傳到尚讓那裡的時候,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這明顯是不顧宋州死活,要竭澤而漁了。往常大齊軍作戰雖然基本上都是裹挾民眾,但是可沒有這麽冷酷。但是此時不論是尚讓還是趙璋等人沒有一個敢去勸說黃巢的,甚至對於軍中那些激進的將領,都是不待尚讓的阻攔直接執行命令而去,短短數日之內,單父和楚丘等地雞飛狗跳,無數不遠離開家園的百姓被殘忍殺害,更多的人在大齊軍的押送之下踏上了去往兗州的征程之中。
黃巢此舉雖然讓宋州北部被洗掠一空,但是在大量的百姓被帶走之後,無數的青壯年被就地選拔送入軍中,大齊軍在人數上短時間內恢復過來,甚至還有超出。而清醒過來的尚讓也讓人將成武之戰的戰果散布出去,一時之間整個中原戰局風起雲湧,周邊各路諸侯幾乎被這個消息給驚呆了,以至於王重榮急忙在汴州等地止步不前,唯恐自己速度太快,被風頭正盛的大齊軍撞上。
“主公,是時候去見見薛相公了。”謝瞳站在朱全忠面前,看著對方那不斷變幻的臉色,沉聲道:“薛相公此舉想來就是為了應對目前形勢而來。”
“聽軍師的,三日後我們去淮南軍營。”良久之後朱全忠帶著一絲嘶啞的聲音傳出,讓謝瞳默默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