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撲通…… 物體落入水裡的聲響將阿爾從沉眠中喚醒,一睜眼就看到他再熟悉不過的場景。
巨大得仿佛能支撐天地的世界樹,長在樹乾上的發光的球體一個接一個墜下,很快便沉入深邃的水中難覓蹤跡。
預知的夢見通常只出現一次,這個卻打破常規,持續的、反覆的出現。但自從來到貝托利恩後,阿爾再沒夢到過這個糾纏了他很久的夢境。這一次又是為什麽呢?
想起路維斯說過,自己那根奇怪的法杖是早在上古時期就沉入地心深處的世界樹新芽,阿爾的好奇心驅使他做了一件以前從未想過的事,靠近。
以往的夢境都是遠遠觀望,時間也很短,才看到水裡有某種東西就醒了。這一次,在意識海裡待了這麽久也沒有絲毫清醒的征兆,阿爾這才興起了湊近看看的想法。
又一顆發光的球體從數上墜下,剛靠近的阿爾正好看清了這個緩緩下落的物體正面目,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果實之類的東西,而是靈魂。有人的,有野獸的,還有精靈、矮人……只要是具備生命的物種都能在這裡看見。
不由自主的,阿爾將藏有世界樹枝丫的左手輕輕貼到發光的巨樹枝乾。
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匯來形容此刻聽到的聲音,既像樂器奏出的旋律,又像發自內心的呐喊,這種奇特又奇妙的感受該用什麽來形容,對了!是共鳴。
奇妙的共鳴聲沒持續多久,世界樹就開始顫動,滿樹的靈魂也隨著越來越強烈的晃動而搖搖欲墜,就連湖水也像被煮沸了似的翻騰起來,藏在水底的神秘黑影開始上浮。就在阿爾想弄明白這預知夢究竟預示著什麽,他聽到了說話聲。
醒醒,嗨……快醒醒……
等等,再等等,我還沒看清那家夥的真面目。
阿爾不想這麽快從夢境中蘇醒,黑影越來越接近水面,已經可以看清它是一頭有著巨大身軀的野獸,長著尖利的犄角、像蛇一樣長長的尾巴,一對比人腦袋還大的眼睛赤紅如血,即使隔著湖水也讓與它對視的阿爾毛骨悚然。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壓在他胸口,說不上來為什麽,反正就是心慌意亂,總覺得不詳。
就在這時,黑影停住上浮,那雙閃著紅光的眼也緩緩合上。
【還不到時候……現在還不行。】
說話了!那個潛伏在水中的生物!
阿爾確信自己聽到了。不是任何語言,直接傳遞入腦海中的聲音,以一種告知的語氣。
還不到時候,什麽意思?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翻著波浪的湖水隨著這頭生物的迅速下重新沉恢復平靜,前一刻還晃動得厲害的世界樹終於停止了顫動,那些因搖搖欲墜的而變暗的靈魂再度發光,一切都恢復如初。
“醒醒啊!”
阿爾睜開酸脹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蔥鬱的森林。口鼻裡充斥著泥土味,不同於亡靈沒有生命的死氣,這泥土味混合了青草和樹木的清香,是帶有生命的泥土味。
唔……臉有些微微刺痛,他伸手一摸,居然腫了。
“你想就這樣睡死過去嗎?”有些尖的嗓音在身體右側響起,阿爾一側頭,就看到一名小個子蜥蜴人坐在自己身邊,草綠色皮膚配上一雙凸眼,著實讓他有些心悸。
等等!
他瞪著蜥蜴人額上三角形的印記,有些不確定的問。
“吉娜?”
蜥蜴人不吭聲,只是用一雙瑩黃色的眼睛死死盯著阿爾,
就在阿爾等不了想起身的一霎,猛地跳到他身上,手腳並用的一頓亂踩。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你幹什麽?快住手!”
阿爾急忙用手護住頭,不知道對方為什麽忽然發瘋似的對自己拳打腳踢。連喊了幾聲都沒用,他只能呼喚使魔幫忙。
【吉吉,快把她弄走。】
豹貓應召喚現身,將還使勁踢打阿爾的蜥蜴人撲倒,使魔這一舉動立刻引發了連鎖反應,從灌木叢後面跑出一堆體格健壯的蜥蜴人,揮舞著武器趕走豹貓,將倒地的公主扶起。
阿爾扶著身後的樹乾站起身,眉頭都快打結了。
“等不及我違反契約,打算親自毀約嗎?”
這個公主腦袋裡裝肯定不是腦漿,攝政王已經同路維斯簽了協議,她怎麽還想著殺人。
“我沒說要毀約。”吉娜恨恨地瞪著阿爾。
“既然不想毀約,那乾剛才的算什麽?”
“你看看!”
吉娜伸出雙手,雖然還分五指,卻已不是人類的形態,不止覆蓋著細小的鱗片,指節末端還張了尖長的爪子,更誇張的是面部,五官已經變形得完全看不出有人類的血統,突出的口鼻和扁平的額頭都讓她更趨向於母親一脈。
這算什麽?返祖?
阿爾疑惑的注視讓吉娜再度暴跳如雷。
“吾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你!”
“我?你返祖關我什麽事呢。”阿爾非常無辜的攤手,他什麽也沒做過,怎麽就怪他呢。
“大祭祀說了,這是因為和你契約的緣故,你的拜恩血統讓契約融合後發生變化……”
“好,就算是因為我的緣故,這也不是你偷偷跑出來的理由。”阿爾無奈的揉了揉眉心,這個總是弄不明白自己處境的公主真讓他頭疼。原本回程的時間就不多,如果返回奇亞特再出來……這麽來回一折騰,得要多久才能返回自由城邦?
“不是偷跑。”吉娜昂起頭,一臉鄙夷神情,“是大祭祀準許吾出來的。”
阿爾表情一凝。
大祭祀準許的?這就奇怪了,蜥蜴人一方面強調繁育後代的公主對他們有多重要,一方面又放任吉娜到處亂跑。卡利亞皇室究竟發生了什麽?讓大祭祀明知外面危險也要讓她離開……
“卡莉祭祀有說什麽嗎?讓你轉達的?”
“哼……她就說讓吾跟著你去自由城邦,以防止你和其他的雌性亂來。”
“……”該說小孩就是好騙嗎?阿爾無語地看著兩手叉腰,一臉得意的蜥蜴人公主。這話明顯是說給他聽的,讓吉娜跟自己回自由城邦,即使那裡也不安全,也比呆在卡利亞強嗎……看來這其中的內情不簡單,吉娜單純,還不明白大祭祀讓她出來的用意。
“喂……你究竟是不是亡靈法師?”偷偷綴在後面的吉娜原本還擔心追不上前面航行速度更快的商船,沒想到半夜裡就看到他們被亡靈襲擊,神殿護衛本能地護著她後撤,卻不想這時阿爾居然施展出死靈術,幸好自己從小就跟隨卡莉姨母修行,勉強用結界撐過。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因為契約引發了返祖,以她原本的那點本事更本熬不過如此強烈的死靈術衝擊。
“靈魂咆哮從嚴格意義來說並不是死靈術,應該規算為預言術。”因為吉娜沒有親眼看見自己施展過亡魂咆哮,阿爾也不用擔心謊言被戳穿。
“撒謊!吾聽見習牧師說你在前往奇亞特的途中不止一次使用死靈術。”
哦……我把那小子給忘了。想起羅伊是大地神殿的見習牧師,自然會向身為大祭祀的卡莉報告自己會死靈術的事。對此,阿爾也懶得再做過多的解釋。
“我的亡靈術都是跟路維斯學的,你覺得他是亡靈法師嗎?”瞥了一眼護在吉娜四周的蜥蜴人,阿爾這才注意到他們和二王子伊薩克指派給自己的親衛隊的裝束不同,胸甲上印有大地女神三角形徽印,是神殿守衛。
“奇亞特發生什麽變故?”能跟這麽近,肯定有船。阿爾心中一怒,神殿既然有船,為什麽不直接送我回去,卻讓我跑去擠商船,帶著那麽一群蜥蜴人,想用低調這種說辭來糊弄,大祭祀當我是笨蛋嗎?
吉娜將頭扭到一邊,不肯說。
“不想說你慢慢跟好了,反正我打算抄近路,走腐屍沼澤回去。”
“別!”聽到阿爾想走腐屍沼澤,吉娜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吾告訴你好了。”
“公主。”疑似這群神殿護衛首領的一名蜥蜴人上前一步,不願吉娜輕易說出卡利亞現在的危機。
“他是吾的契約者。”吉娜回頭瞪了一眼進言的神殿護衛隊長,“反正過不了多久,也會從其他渠道知道,倒不如現在就告訴他。”
“卡利亞正面臨亡靈的入侵。”小公主的一字一句中包含著難掩的痛苦:“早在數年前,拜恩的巫妖就提出要讓卡利亞歸順第二帝國。用魔晶石拖延的計策已經不起效,年初,父親接到了來自第二帝國的指令,要讓吾成年後嫁給北線指揮官巴羅,皇室的血脈與其由亡靈斷絕,不如吾自己動手。”
看不出來,她性子如此剛烈。
阿爾從隨身攜帶的儲存袋取出裝水的小扁壺,剛拔開木塞潤喉,忽然想到一個一直被他忽視的問題。
“你今年幾歲?”
“哼……吾就知道你會問這個。十二歲以人類來算,還是孩子。”吉娜的回答並沒讓阿爾心中的不安平複,反而越擴越大:“蜥蜴人成年期極短,十歲就算成年。”
“噗——”
剛喝進去的水全噴了出來,阿爾目瞪口呆的望著有他胸口高的雌性蜥蜴人,因為出現的太突然,竟一直到現在才注意到,吉娜的身體不但外表有了變化,還長高了。
“吾是因為父親是人類,繼承了人類的成長周期,這次返祖讓吾的生長周期變回了蜥蜴人應有的速度,你難道不覺得吾長高了嗎?”
“等一下!”成年等於可以繁育後代的念頭閃進阿爾腦中,他頓時覺得口乾舌燥:“你的意思是……”
“你以為吾冒著生命危險跟你去路維斯城只是為了玩嗎?”
原來這才是大祭祀讓她跟我去路維斯的原因!
阿爾壓住眉心,他從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拜恩血統。
失算,真是失算。我本以為她成年至少還要數年,還有足夠的時間完成任務,沒想到這麽快。
再看一眼從上到下都是草綠色的蜥蜴人公主,阿爾沒法再保持以往的淡然。
在風的加速下,商船很快脫離巫妖的攻擊范圍,奧洛芬在凱厄斯的幫忙下從帶有粘性的繭子裡掙脫,感覺不到阿爾的氣息,他迅速掃了一眼甲板,塞特傭兵、蜥蜴人親衛隊和船員都在,唯獨少了他熟悉的那道身影。
“他人呢?”黏糊糊的繭子隔音效果極好,奧洛芬被包在裡面時沒聽清巫妖和阿爾的對話。
“和上次一樣,讓我們先走。”凱厄斯雖沒受傷,臉色卻不太好,兩次都靠阿爾脫險,總覺得臉上無光。
沉默片刻,奧洛芬做了決定:“我回去找他。”
“等等!”和奇諾、切爾西對視一眼後,凱厄斯喊住了正準備展開光翼往回飛的奧洛芬,“我們和你一起回去。”
看奧洛芬一臉的費解,奇諾解釋:“不是我們貪生怕死,而是他根本就沒給我們選擇的機會。”
聽說奧洛芬等人要回去,庫克船長連連搖頭,表示不能用一船的人和貨冒險,他只能提供一艘小船。一路上沒說過一句話的蜥蜴人親衛隊居然也表示要回去,小船坐不下這麽多,最後隻上去了三分之一。
因為順水的關系,沒用多少時間,小船就劃回了遭遇巫妖的河灣。水面上已看不到亡靈,河岸上零零散散地散落著幾堆枯骨,奧洛芬等不及船靠近,直接飛過去撿起比較完整的一根大腿骨,殘留的濃烈死氣讓他松了一口氣,明顯是屬於巫妖或腐屍的。
“阿爾!”
無人應答,奧洛芬又用塞特語喊了幾遍,就在他焦急的四處張望時,從對岸傳來口音古怪的通用語。
“嗨~這邊!”
船上的人同時轉頭,看到一名個頭稍矮的蜥蜴人從半身高的灌木叢裡探出頭。
“那是誰?”凱厄斯眯眼仔細辨認,沒見過,但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奇諾施展了一個鷹眼術,不是在奇亞特見過的任何一名蜥蜴人。
“把船劃過來。”
見小船不肯靠岸,外形有極大變化的吉娜用蜥蜴語喊道,從聲音聽出她身份的親衛隊立刻把船劃過去。
不明所以的凱厄斯正準備搶船槳,奧洛芬飛過來阻止他和蜥蜴人衝突。
“別擔心,是吉娜。”
“誒???”在場唯三的人類異口同聲的驚呼,他們當然記得吉娜是誰。
“等等!我記得她……”用手胡亂比了比臉,顧忌到同乘一條船的親衛隊,凱厄斯壓低嗓音:“上次見到時還比較像人的,怎麽現在變化這麽大?”
奧洛芬搖搖頭,他也不知道吉娜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不過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她肯定知道阿爾的下落。
很快,阿爾就在兩名體格健壯的蜥蜴人攙扶下從密林裡走出。其余的神殿護衛上前一步,撥開堆積在河邊一堆厚厚的落葉枝,露出了他們藏在那裡的船。
看阿爾面色慘白,奧洛芬急忙趕過去詢問是否受傷。他表示自己並無大礙,只是有些虛脫。當然,對奧洛芬折返回來找自己沒有表現出一點喜色,反而很懊惱。
這次到貝托利恩的塞特人就三個,西希莉亞喜怒無常,最不喜受製於人,阿爾也不敢讓她就近呆在身邊,就怕壞事。奧洛芬雖然死板,卻極容易說服,阿爾萬萬沒想到奧洛芬居然回來找自己,如果巫妖還在……後果不堪設想。
奧洛芬也自知理虧,不等阿爾責難,就找了去追商船的理由溜了。知道現在不是責難的時候,阿爾也沒阻攔。單靠這種純人力劃動的小船,一個月內肯定趕不回自由城邦。
阿爾被神殿護衛直接扶上他們帶來的那條船,從商船借來的小船就隻坐了凱厄斯、奇諾和切爾西三人。
“你們有沒有感覺到什麽?太靜了……”自從返回這個小河灣,凱厄斯就感覺不對勁。兩岸的森林沒有蟲鳴鳥叫,清澈見底的河水一條魚也看不見,太詭異了。
“因為亡靈的關系吧……”奇諾繼續用鷹眼術觀察四周,不止是河灣附近,就連稍遠的森林也看不到動物。雖說亡靈能嚇跑絕大部分野生動物,但也不至於一丁點活物的氣息都感覺不到。
正想著,奇諾的鷹眼術找到了為什麽附近沒活物的原因。地上隨處可見各種飛禽走獸的屍體,其中還夾雜著不少骨頭架子和半腐的屍體。盡管亡靈都倒地不動,但奇諾還是有些心悸。仔細環視一周,沒看到巫妖,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視線剛投向另一艘船上的阿爾,就被已經完全變成蜥蜴人形態的吉娜公主擋住。奇諾剛停止鷹眼術,切爾西就悄悄湊到他耳邊,小聲的說。
“還殘留著極強的魔力波動,不是普通的法術,只怕是高階……”
距離施法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好一陣子,空氣、河岸、森林,甚至是河水裡依然還有大量的魔力殘留,足以表明這裡曾釋放過強力法術。因為沒有親眼目睹, 無法判斷法術具體等級,加上敵人又是巫妖,很難判斷究竟是誰施展了死靈術,畢竟,阿爾也有施展死靈術的不良記錄。
“幸虧上次沒動手,要不我們哪有命活。”頭一天還動過搶路維斯筆記的歪腦筋,現在想起,切爾西也覺得當時自己太衝動了。初見時的那次戰鬥,他們兩個加起來也不是阿爾的對手,更別提他當時就隱藏了實力。
凱厄斯不懂法術,兩名法師間的談話他一句也插不上,只能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劃船上。奇諾和切爾西都是他少年時加入紅騎士時就認識的,雖說比那些在學院裡有名師指導的法師稍遜,卻也經歷過不少危險的任務,這一路上,已有好幾次聽到兩人對阿爾表示出畏懼,這不禁讓凱厄斯再一次質疑,自己加入塞特傭兵是否正確。找到團長夫婦固然是自己和布魯諾最重要的願望,可那也是建立在有希望的前提上。
塞特人、路維斯次席、拜恩血統、亡靈術,阿爾給他帶來的驚嚇實在是有點多,也許……該和布魯諾好好談一談,畢竟亡靈是所有人類都不能觸及的底線,萬一阿爾抵不住誘惑加入第二帝國,那曾和他有過接觸的所有人都會受牽連。
奧洛芬的光翼飛行速度很快,沒花太多時間就追上商船,說服船長下錨等人,連同紅騎士的暗殺團在內,都對阿爾平安歸來表示衷心的高興,無論起因如何,是他救了大家。
接下來的旅途可謂是一帆風順。不但同船的紅騎士暗殺團遵守協議,再沒找過麻煩,就連途徑南月聯盟境內的碼頭停靠休息都沒發生任何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