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紫禁城內夜夜燈火通明相較,諾大的大明其余地界在深夜裡幾乎是一片漆黑。
金陵,洪武年間稱應天府,後定位京師。永樂帝後期改定北京為京師,首都,降此地為順天府,南京,陪都。
自從永樂帝朱棣遷都北京,以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自勉以來,南京地位每況愈下。
大明權利中心如今已雲集北京,於南京內設南京兵部尚書參讚機務,再設鎮守太監為內守備,勳臣後人為外守備。
三權分立,合而治之。
《弇山堂別集》卷六十四《南京守備協同參讚大臣年表》中有言:“自二十二年皇太子即位為仁宗,亡何晏駕。皇太子來自南都即位,是為宣宗,始製詔太監鄭和、王瑾總下西洋及留都水陸兵馬,與駙馬都尉沐昕、襄城伯李隆同督守備,於是和等稱內守備,昕等稱外守備。”
有史可考的南京第一任內守備鎮守太監是王景弘,四個月後第二任鎮守太監上任,這一位就比較厲害了,因為他叫鄭和。
自洪武帝以來,至弘治帝期間,大明歷代皇帝都在堅持不懈的弱化武勳在軍方的影響力,至今,廟堂之上已逐步形成“禁勳臣預九卿事”和“以文統武”的政策,勳臣位高權低的政治地位基本固定下來。
《續文獻通考》記載:“凡公、侯、伯之任,入則掌參五府總六軍,出則領將軍印為大帥督,留都關筦鑰轄漕綱,獨不得預九卿事”。
今夜,南京地震了。
七府之地地龍翻身,地陷塌方,無數房屋倒塌,驛道盡毀。
魏國公府。
洪武帝立大明,定魏國公徐達為開國第一功臣,榮寵至極。
至今,魏國公一脈已歷六世,永鎮南京,為南京外守備之首。徐達後人於南京如今已漸分兩脈,從其孫輩開始分支。
當代南京錦衣衛指揮僉事徐世勳,徐世禮皆為徐達後人,為其四世孫。
身為武勳後人,南京外守備諸勳首領,徐世勳和徐世禮向來秉承祖製,恪盡職守。
今夜,地龍翻身,南京之內皆惶恐,徐世勳當機立斷,帶著家將出府,直趨兵部衙門而去。
調動南京之內兵馬需三方皆準,內外守備,兵部,缺一不可。
南京兵部衙門,如今已亂作一團,時任南京兵部尚書劉俊也是剛剛從府中趕來,已著部下連夜至南京內外各府衛探查此次地震范圍及損失。
內守備,南京鎮守太監連監服都沒來得及穿,披頭散發帶著幾個宦官乘馬而來。
魏彬感覺自己今年特別不順,月余前,自己因多嘴說劉瑾膽怯於鬼祟而得罪於他,被調往南京任鎮守太監,本就心裡憋屈,這才沒幾天,又剛好趕上夜裡地震事發。
若是不能妥善處理賑災事宜,保不齊劉瑾會如何誣陷自己呢,前幾日自己傾盡所有攢了五萬兩運於北京,意欲於劉瑾以解兩人間隙,但願劉瑾能看在兩人同事多年,和這五萬兩銀票的份上,代自己美言幾句。
南京胭脂地,美則美矣。
可自己就是個宦官,又不能行人事,哪裡有在紫禁城內陪侍在朱厚照左右快哉啊!
“劉尚書,咱家已派人去魏國公府請徐僉事前來。今夜地龍翻身,咱家恐事大需調兵事,已隨身帶來印綬虎符。”
劉俊點了點頭,請魏彬落座。
“魏公公,本官已派人外出打探,預計需一到兩日可知今夜地震實情,如今九月,天干物燥,逢災變易發病疫,
半月之內恐無寧日。” 魏彬臉色微變,瘟疫若發,必然死人無數,期間慘境,實在聞之色變。
“尚書大人隻管安排,需要咱家幫襯的地方盡管言語,賑災,防疫事大。”
劉俊拱了拱手,以示感謝。
南京雖常設六部,卻唯兵部有些實權,其余五部無非附庸備胎罷了。
若南京出事,有變,兵部負責最大,其次才是其余五部。當然了,若是兵部推諉,其余五部皆有可能為替罪羊。
時任南京兵部尚書劉俊,年事已高,他和北京的幾位老尚書一樣,幾次上折乞求致仕,皆不獲準。
無奈,只能以風燭殘年之身堅守崗位,期望有一天新帝能高抬貴手,準許自己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衙門大廳亂糟糟的,魏彬聽得心煩,向劉俊打個招呼就去後廳候著了。
不大一會,徐世勳帶人趕到。
三人各自於後廳落座,自有下人端茶送水。
三方以參讚機務的兵部尚書為首,內外守備為輔,權責分明。
劉俊做為南京“朝廷”名義上的“第一人”,自然要第一個開口。
“徐僉事,魏公公,今夜事發突然,地震一來,南京四周府衛必然餓殍千裡,如今已至初秋,天氣漸寒,賑災事宜需盡快準備。
此事由錦衣衛協助戶部共行,徐僉事以為如何?”
徐世勳雖年方三旬,可已任職十余年,出身魏國公府嫡系的他心胸之間早有計較, 無非協助賑災而已,當下點頭同意。
“以戶部為主,錦衣衛各衛所協助,尚書大人放心,魏國公府另會曉喻南京之內勳貴、富商、官吏量力資助賑災。”
“大善!”劉俊伸手撚須,斑白的老臉上難得有了些許笑容。
“哎呦,我的老尚書,您就別大善了,需要咱家做些什麽盡管言語。”魏彬初來南京,急需表現立功,以上達天聽於帝案之前,再憑借自己於今帝的感情,調回北京指日可待。
這可是個大好機會!
魏彬才想透徹其中因果,是以有些著急。
劉俊哈哈一笑,道:“武將敢於效死,文臣不惜風骨,宦官災難爭先,吾大明,國祚萬萬歲矣!”
魏彬有些懵逼。
這怎還拍上馬屁了呢?說好的賑災呢?
徐世勳聞言啞然失笑,他對這個資歷深厚的老尚書可是頗為了解,向來詼諧風趣,不可以腐儒視之,魏彬初來,不解亦在情理之中。
“魏公公莫急,你啊,責任最重。不需出錢,只需出力即可。”
魏彬拍著胸脯保證,必然盡力而為。
劉俊笑呵呵的看著魏彬躍躍欲試的神情,說道:“說簡單亦簡單至極,只需魏公公向陛下上奏一封加急文書即可。”
魏彬不解。
“魏公公且看,老夫已提前擬好。”
劉俊從袖中摸出一本奏折,遞給了魏彬。
奏折封面上書:奏請削減南京傳奉宦官五百人疏。
魏彬瞥了一眼,眼皮子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