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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檔少年時》第48章 煜
這個夏天的清晨。

 有青草味的雨露和三兩顆梅子樣的星。

 初見起床了。

 和往常一樣,去井裡挑了兩桶水,把衣服洗了晾在院子裡,媽媽煮好面條後,她用火鉗扒開土灶裡還有零星火苗的碳灰,放了兩個沒剝皮的生玉米進去,然後埋好慢慢煨。

 初大鵬走了後,或許有些不習慣,但這個家裡平靜了許多,蔣鳳天天帶著初心在張記棲鳳渡魚粉店裡工作,初見按時上下學。

 當然,烙在這個家裡的疙瘩依然在,初見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凌晨在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情形,躺在鐵架子上渾身是血的屍體,哭的幾乎暈厥的媽媽,從來不知道開口說話的初心竟然趴在旁邊吃力地叫著爸爸。

 淒風厲雨籠罩了這個災難深重的家庭。

 初大鵬遭遇車禍的第二天晚上,那些紅山弄的親朋鄰居,初見平時稱作婆姨姑嫂爺舅叔伯的,都在屋子裡站著,翻來覆去說著那幾句話:“人死了就活不回來了。”“再說老天爺要收人,皇帝老子他自己都沒辦法。”當時她跪在院子裡燒了九斤三兩紙錢,把紙灰用布袋裝好後,給她的繼父做枕頭。院門上升著六堆大火,煙彌散,火光映著人的臉,在媽媽的抽泣聲中給人一種非人間的感覺。

 初見極度疲倦又極度清醒,那些天裡,整日整夜無法入睡,就這麽熬著,做她能做和不能夠做的事,一直到張雲起回來,他並不知道,見到他那一刻她心裡有場海嘯,可是她靜靜站著,不去讓任何人知道。

 那天從山上送葬回到土坯小屋,媽媽像是失去了悲痛的感覺,常常坐在院子裡發呆。或許悲痛在極點上持續,就不再是悲痛。初見是不能和媽媽感同身受的。為什麽這個賭徒和酒鬼會賺掉媽媽那麽多眼淚呢?

 她反覆的想,想不起他的什麽好來。

 有一年,家裡的豬殺了,錢被他卷走,藏在鄰居家裡打牌九,三天三夜不回家。家裡沒糧食了,媽媽背著年幼的她去喊他回家,他輸得眼紅,把媽媽一頓打罵,趕了回來,自己仍舊回到賭場,後來輸到分文不剩,這才收手回來。

 在她17年的人生當中,這樣的事多到讓她麻木。這個家庭曾經一度讓她覺得,生活就是忍受,悲觀是生活的基本態度,生活之中不會有長久的快樂。在很小的時候,她總喜歡一個人呆呆地看著天邊的火燒雲,在她對世界沒有形成完整的認識之前,她一直想去很遠的地方,尋找一些什麽。

 她覺得天邊很遠的地方有個溫暖之處。

 她想起了張雲起。

 淺青色的黎明,風把天刮淨了。

 幾顆小銀星星,彎刀一樣的月亮,斜釘在天上。

 初見吃過早餐出門前,用火鉗扒開土灶裡的碳灰,兩個玉米已經被煨熟了,冒著碳火的香味,她用袋子裝好帶著出門。

 昨天放學後,雲起拉著她去逛街,在西門街遇見一個小販在賣烤玉米,他跑過去買,邊吃邊咧著嘴笑,說已經好久沒吃過老家的烤玉米了,他還說,讀小學那會兒,每年暑假紀靈都會去他老家玩,跟著他一起偷偷跑到別人家地裡扒玉米,在山上烤著吃。

 來到一中,經過足球場的時候,跑道空蕩蕩的,雲起今天沒有來跑步,初見看了眼手裡的烤玉米,好像有些冷了。

 她抿了抿嘴,繼續往前走,在一條林蔭道上,有些意外地遇到了林子昊,她沒有想過這個男生為什麽會這麽早出現在這裡,她朝他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正要走的時候,站在前面一動也不動的林子昊叫了她一聲。

 初見問:“有事麽?”

 林子昊沉默了一會,突然說:“對不起。”

 初見沒聽明白:“什麽?”

 “你爸爸的事……”

 “這個跟你沒有關系,你不用多想的。”

 “可是……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想法嗎?”

 “我明白。”

 “我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這句話初見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她直接越過了他。

 “因為張雲起嗎?”林子昊聲音沙啞。

 “這個和你沒有關系。”初見停下了腳步,片刻之後,她轉身從書包裡掏出了幾張紙幣,疊的整整齊齊雙手遞給林子昊:“這個錢給你。”

 “什麽意思?”

 “上次大家讓我請客喝飲料,我沒錢,後來是你私下出錢請的吧?謝謝你,不過我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錢,我現在只有這些,實在是抱歉,本來是想多攢點再給你的,還欠多少,你告訴我,等我攢夠了就還你。”(注:本情節線索在第三十五章所願)

 林子昊的身體止不住發起抖來,他突然覺得他好賤好賤。然而很多時候,最傷人的,不是對方的絕情,而是心存幻想的堅持:“如果這筆錢是張雲起出的,你會還給他嗎?”

 面對質問,初見有點不能理解林子昊的思維,她只是覺得,欠別人的情,就應當還。如果非要比較,那天不是他林子昊而是張雲起,張雲起是絕不會瞞著她私下以她的名義請大家喝飲料的。要這個面子有什麽意義呢?她窮,請不起就是請不起,但她不會因為窮就覺得生活沒有意義,可是眼前這個家境優渥的男生不會明白這點,他總是以自我為中心,總是高談闊論,他不懂強行施舍給別人的尊嚴也是一種變相的歧視!他不明白她需要的只是一顆平等對待的平常心。

 她對他說:“為什麽你什麽都要跟張雲起比呢?你們根本就不是同類人。”

 林子昊眼珠子泛起了紅,其實這個男生在同齡人當中已經足夠優秀,然而少年人的成長太緩慢了,他沒有足夠多的生活經驗和成熟的眼光去看待問題,而眼前的女孩從小就在一條最艱難的道路上進行人生搏鬥,對生活的認知已經達到了更深的層次,他根本就不能理解她的心思,他的對錯因果總是很直接:“你喜歡張雲起。”

 初見點頭:“是的,我喜歡張雲起。”

 林子昊握緊拳頭,那張頂好看的臉變得扭曲起來,雙眼猩紅:“張雲起到底那點比我強?長相?成績?是的!不用你來告訴我,我現在知道他很有錢了,他年紀輕輕就開了公司,他認識很多當官的,但你是那種愛慕虛榮的勢力女孩嗎?你難道不知道嗎?人家稀罕的是紀重的女兒紀靈!他就是個吃軟飯的!沒有紀靈這層關系,他張雲起能有今天嗎?你一個窮人家的女孩他會放在心上嗎?!”

 初見往樹林上的天空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看著身前有些歇斯底裡的男生,她的臉是蒼白的,沒有血色,聲音卻平靜地像是在說一件尋常事:“然後呢?我還是喜歡他。”

 林子昊笑了,笑的叫人打冷顫,他那鋃鐺入獄的父親和崩塌的家境以及旁人的譏笑沒有擊垮這個驕傲的少年人,但這一刻,惡毒的花朵已經在他那絕望的內心深處肆意生長!

 他忽然從兜裡掏出一把水果刀,越過初見徑直往他來時的原路走,聲音嘶啞:“你知道嗎?我什麽都沒有了,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了。”

 “你要幹什麽?”

 初見以為林子昊想不開要自我傷害,遲疑了一下,立即跟著林子昊的方向追了上去,但林子昊走的很快,這讓她心裡越來越不安,雖然不知道林子昊究竟要幹什麽,但她加快了腳步。

 穿過林蔭道,上了她們那棟樓,有三三兩兩的人經過,初見衝著林子昊的背影喊:“你要幹什麽,你等一下!大家拉住他!”

 樓梯上的人大多都有些莫名其妙,沒有反應過來,林子昊一聲不吭地往樓上衝,初見喘著氣跟上去,來到他們那一層樓的時候,就看見張雲起和王小凱正站在走廊牆沿旁聊天,面朝著外面,林子昊手揣在兜裡,似乎怕驚動張雲起,他一副平常人走路的樣子,不快,但距離張雲起的後背只有十多步的距離。

 那一刻,初見的心跳仿佛停止了跳動,她終於明白了林子昊要幹什麽,她什麽都來不及想,不顧一切衝過去:“雲起!小心背後!”

 張雲起聽到喊聲和激烈的腳步聲傳來,扭頭,一道反射著太陽的寒光刺入他眼睛裡,然後聽見一塊破布被撕扯成兩半的聲音,緊接著,眼前出現了兩個人影,擋在他身前伸手要搶什麽的初見,還有手裡拿著刀的林子昊。

 那把刀已經插在初見的胸膛上。

 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血液瞬間凝固!

 那一瞬間,張雲起的腦袋陷入眩暈狀態,心涼到冰點,一種類似於打擺子的顫栗從身體內部湧出,幾近崩潰:“我槽你媽的!我要弄死你全家!”

 張雲起一腳踹翻表情扭曲的林子昊,攔腰抱起初見,拔腿就往樓梯間狂跑。

 走廊上,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男男女女呆若木雞,蒙神了的王小凱反應過來,啪!啪!兩個大耳刮子抽在林子昊臉上,指著田壯壯和楊偉喊:“看住他!”然後拔腿朝張雲起的方向跑去,他認識張雲起有兩年了,他太了解他這個哥們的性格了,如果初見有事,後果沒有辦法想象。

 這天的清晨,張媽和往常一樣在張記棲鳳渡魚粉店裡張羅著生意,生意很好,沒一會兒的功夫就賣了近百碗魚粉,只是她正引著一個客人進門吃魚粉的時候,意外地看見家裡老三張雲起抱著初見不要命地衝到馬路中央,直接逼停一輛私家車,張媽一下子就慌了神,毛亂地跑出來喊:“老三,出啥事了!”

 張雲起沒有聽見。

 他幾乎是哀求著司機送他去醫院。

 私家車司機是個中年男人,半路上被人不要命的攔下車,本來滿肚子火,但是看見張雲起懷裡抱著的女孩,臉色慘白,胸口處還插著一把刀,裙子上染的血跡觸目驚心,他二話不說,立馬叫張雲起抱人上車,啟動引擎,一腳油門踩到底,朝著醫院狂奔而去。

 張雲起把初見平放在後車座上,空間狹小,他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半跪半蹲在初見前面,脫了體恤,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那麽大力氣,“呲”地一聲直接把體恤撕成兩半,刀子不能拔,他不敢按壓止血,他在刀子兩側各放一塊布,可是血一直在往外流,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發現他現在什麽也做不了,只能不停地催促司機快點快點,然而時間慢的猶如刀割,焦躁和絕望像魔鬼緊緊攥著心臟,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父親因他入獄的那個夜晚,那個15歲的少年,內心只有惶然和難以忍受的痛!

 初見伸手握住了他發抖的手:“雲起,不著急,不要著急,我沒事的,你聽我說,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要報復林子昊,交給警察處理就好。”

 張雲起點頭:“好,你說了算,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

 初見慘白的小臉上露出了笑,淡然而溫暖:“如果我有什麽事,你要幫我照顧好我媽媽和妹妹。”

 張雲起搖頭,不停地搖頭:“這是你的事,你的事情,我做不到也管不了。”

 初見伸手摸了摸張雲起的臉頰:“你不要激動,我還有很多話要跟你說,雲起,你知道麽,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我喜歡你。”

 張雲起勾著腦袋,拿著撕成碎片的衣服反反覆複貼在傷口兩側,鮮血染紅了他發抖的雙手:“我不知道,也不想聽,你可以明天再告訴我你有多喜歡我。”

 初見把張雲起沾滿鮮血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沒有血色的嘴唇嗪著笑:“我不要明天,因為我等了太久了,久到都快要忘記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你的了,都怪我呀,總是瞻前顧後,總是怕失去,現在不怕了,因為現在喜歡你的程度,讓我有勇氣告訴你,我喜歡你,永遠都會喜歡你。”

 張雲起看著眼前女孩蠕動的嘴角,那慘白的小臉和大片血紅的裙子仿佛是生命與死亡的對照,一陣熱流在眼皮底下打滾,他不知道他是怎樣笑出來的,他的手指甲扣進肉裡,用了全部的力氣讓從喉嚨裡發出來的聲音顯得不那麽絕望:“初見,你還記得你以前的名字嗎?”

 “趙煜,怎麽啦?”

 “煜是光的意思吧?”

 “是啊。”

 “我以前聽過這樣一句話,現在特別想說給你聽,那句話說,有的時候,當我們在黑暗中去愛一個人的時候,我們的愛就像手電筒裡的光,打在那個人的身上,讓那個人在你心中成神。可是你知道嗎?雖然光不在你身上,但是,你是光本身。”

 張雲起腦袋抵著初見的額頭,攥著她冰冷的手貼在臉頰上,看著那雙含笑的眼眸,再也忍不住的眼淚就這麽流了下來:“煜,你是我的光。”

 

 第五卷·煜·終章

 卷末感言:

 不想劇透,不願意劇透。

 初見會活的好好的。

 請相信我,彩虹總是在風雨後。

 寫這一卷之前,我已經想好了這麽寫了。如果真的是認真用心看了這本書,那你就會發現,從這卷的卷名【煜】開始,行文中就多有鋪墊,百分之八十的情節,都是圍繞著【煜】展開的,從人物性格,事件推動,如貴平縣金坪礦區暴雨堵車事件,到初大鵬彩票事件,還有林子昊私下以初見名義給156班同學買飲料(此劇情在本卷第三十五章所願,還有讀者在本章說裡錯以為是張雲起買的,當時張雲起在裡津市呢,充分證明了看書不認真。)

 其實站在一個作者的角度來講,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揭露人物的真實性格。真實性格來源於壓力。壓力才能把人物逼向越來越困難的兩難之境,迫使他們做出越來越艱難的冒險抉擇和行動,逐漸揭示出其真實的本性,甚至直逼其無意識的自我,從而折射出人物與架構之間的弧光。這一卷,正是基於初大鵬好賭如命這一性格和從小養尊處優的林子昊性格極度要強,引發了後面一系列劇情,才會出現最後這一幕。

 當然,這一幕未必是讀者想要看到的,畢竟是網絡嘛,開心是重點,爽死重點。我寫不了很爽的,但是請放心,我會讓各位老爺開心起來的。如果張雲起的光此刻讓你流了淚,下一卷,或許會甜蜜的齁死你呢。

 下一卷:千歲寒。

 明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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