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胡宗憲是在一片群情洶湧中來到校場的。
此時,沈鬱被憤怒的吃瓜群眾們包圍了,要不是軍士們攔著,估計已經被一人一口分屍。
當然,在這種危急時刻,他依舊是面帶微笑地昂然而立。
不過,落在吃瓜群眾們的眼裡,他這叫“用微笑掩蓋驚慌”,想要故作鎮定。
胡宗憲看著那個軍士,他雙手捧著糕點,露出一張薄薄的紙片,頭低著,將東西奉了上來。
取過糕點,那軍士正待轉身回轉,卻聽到胡宗憲道:“留步。”
“大人有何吩咐?”軍士腳步遲滯了一下,轉過身,一臉恭敬。
“你叫什麽名字?”胡宗憲溫和地笑著,“兩次查出舞弊,足見你認真用功,本官會為你好好記上一筆功勞。”
吃瓜群眾們轟然叫好。
居然是同一個人啊,揪出來沈鬱這個禍害,的確該賞。
“賤名王四,大人謬讚了。”
王四的頭越發低了下去,恭敬的樣子又圈了不少粉。
胡宗憲頷首致意,不再多言,轉而看向沈鬱:“沈茂文,你有何話說麽?”
“大人,學生冤枉。”
“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搜出這等物事來,你還能冤在何處?”
兩人一唱一和,倒真像是要公開審問一般,看得吃瓜群眾們興奮不已。
沈鬱不慌不忙,指著書篋道:“大人是知道的,學生為證清白,入場前已先將書篋內的物事一一交由大人看過了,裡頭的糕點,每個底下都有印字,寫的是‘沈’字。”
還有這一出?
細心的吃瓜群眾已經發現了,那名叫王四的軍士已經面色發白。
果然,胡宗憲點頭道:“是有此事。”
“那大人且看你手中的糕點,一樣麽?”
胡宗憲察驗了一下道:“字是有字,可卻是個‘張’字。”
“不錯,學生上一次帶的糕點,底下印的就是‘張’字。”沈鬱笑道,“這可就奇了,莫非學生對張家的糕點尤為念念不忘麽?”
已經有反應快的吃瓜群眾琢磨出滋味來了:敢情這所謂舞弊的糕點,居然是這個軍士栽贓?
王四立刻跪下,哭喊道:“大人,屬下也冤枉啊!雖說大人之前察驗過書篋,可這途中呢?萬一這位郎君後來又悄悄放了塊糕點進去,又如何能知道?”
沈鬱微笑。
對方的表現正一步步掉入自己預設的陷阱裡頭。
“這個嘛……”胡宗憲道,“本官一路命兩位資深的捕快尾隨其後,直到進校場,可以問問他們路上有否動手腳。”
王四隱約覺得不對,怎麽對方像是算好了似的,處處針對自己的辯解?
兩位捕快到場,分別證明沈鬱並無什麽動作後,吃瓜群眾們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如果說,沈鬱舞弊威脅的是一時公平的話,那麽,軍士的栽贓可就關系到所有人的科舉了。一旦此事風行,那麽,但凡有什麽仇家的,大可以在這種事情上做手腳,令人一輩子不得翻身。
沈鬱笑道:“如何?這位大哥,還有什麽話要說麽?”
王四咬了咬牙,忽然猙獰笑道:“一夥的!你跟胡知府是一夥的!對,就是這樣,你們系出同門,狼狽為奸,所以胡知府才要包庇你!這是枉法!我要上訴!”
沈鬱看他的眼神有些憐憫。
既然算到他會耍賴,又豈能不防這一手?
“此事,
就請陳同知作個證吧。”胡宗憲搖搖頭,歎息道,“本官與沈茂文乃是同門師兄弟,自當避嫌,又豈會專斷?” 陳同知陳虯,是胡宗憲的副手,堂堂的正五品官員,由他作保,自然是有相當可信度的。
畢竟,胡宗憲初來乍到,不至於已經連一府的二把手都已經籠絡到肯為其圓謊的程度了。
陳虯的表情很是複雜。
他當然希望胡宗憲跟沈鬱確實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甚至,自己現在只要出口栽贓,兩人就都逃不過了。
奈何他真的是個堂堂正正的清官,乾不出這種下作的事情,胡宗憲應該也是認準了這一點才放心請他出面作證。
當他出口證明的瞬間,吃瓜群眾們再一次嘩然。
而王四已經面如死灰,顯然,做出這種事情的他,沒有一絲生機。
胡宗憲的神色冷了下來:“帶走!”
然後轉身道:“此事,本府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還我永嘉府科場一個朗朗乾坤!同時,也正告心存僥幸之徒,若有不法,一律嚴懲不貸!”
……
“茂文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可喜可賀。”結束科考,張炳晨笑著同沈鬱賀喜。
不知為什麽,現在的沈鬱相當畏懼張炳晨的笑容,總覺得裡頭藏著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哲學內涵。
“這話還早,也不知能不能中呢。”
“以茂文的才華,自然是手到擒來來。”張炳晨說著,壓低了聲量道,“聽說,那名軍士被抓後不久便中毒身亡了,此事,胡知府很是震怒,正在嚴查……”
沈鬱心中一凜。
顯然,自己惹到的這個對頭能量不小,連知府要訊問的人都能不知不覺地暗殺,顯然在永嘉府滲透極深。
但是,他似乎也沒有什麽結怨的仇家啊,更不曾惹到這種級別的大佬。
這讓沈鬱頗為鬱悶,對手在暗他在明,各種手段都不知該向誰使出,相當憋屈。
而且,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如此活得小心翼翼,那也太不痛快了。這次是在科考上陷害,那下次呢?會不會進一步威脅到身邊家人親人朋友的生命安全?
正鎖著眉頭,只見一個衙役來道:“沈郎君,留步,知府大人請你過去一敘。”
沈鬱點點頭,跟張炳晨告了個罪,便去了。
他大致能猜出來所為何事,無非就是跟他通報下那個王四的情況,以及跟他保證定會揪出後頭的黑手來,否則,胡宗憲這個師兄也忒沒面子了。
果然,一見面,胡宗憲就懊喪道:“茂文,那王四待我回府衙,便身中劇毒而亡,想從他口中問出幕後指使者也就落了空,哎,你說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