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三炮陪同阿兵趕到醫院，雲進南尚在急救室內昏迷不醒。

　　約一小時後，門敞開，吊著氧氣瓶的雲進南仍未醒，躺在小床上，由兩個護士推出，然後轉入一間病房。

　　主治醫師陳醫生和三四個助手跟隨出來，阿兵忙把他攔下來，急道:“醫生，我表哥怎麽個情況?”

　　陳醫生道:“你放心，他並無性命大礙，此際仍昏迷，一則是失血過多，二是麻藥效果，明天早上都可以醒來了。”

　　阿兵道:“您之前不是說他斷了七八根肋骨麽，那該相當嚴重的，一個不好，髒腑難全……”

　　陳醫生道:“是斷了九條，左五右四，這正是要動手術清楚剖析道理。因為，按照常理，一二條肋骨斷了，或可避開要害，斷了這麽多，難免有些斷處交叉將髒腑刺穿。”

　　阿兵點點頭。

　　陳醫生眼裡露出一絲困惑，道:“奇就奇在這裡，那九根肋骨斷的非常平整，就好像，嗯，就好像是被人以恰到好處的力氣敲斷，然後一根鑲上去的。”

　　阿兵咬牙道:“好狠的家夥，不過總算手下留情了。”

　　陳醫生奇道:“怎麽，這是打架造成的麽?不對，不可能！”

　　陳醫生搖頭:“雖然，傷者的確為外力致傷，但是，斷非人力所為，因為，他的表皮沒有留下任何重力壓迫的痕跡，至少，棍棒等器具擊打，如此傷害，肌肉表皮定有瘀血或其他的傷斑的。”

　　阿兵道:“如果凶手用手呢?”

　　陳醫生一呆，然後笑笑道:“那是斷無可能的，你別太緊張了胡思亂想的。”

　　他拍拍阿兵:“明天他會醒來，一問便知。好了，我去忙了。”

　　觀三炮忽然道:“陳醫生，好像是有人打電話喊的救護車對嗎?”

　　陳醫生道:“對，這也得以及時救治的關鍵，要不然，時間久了，傷者體內的流血未及時清理，將會滲入髒腑或形成大面積的肌肉群壞死，再則，傷者掙扎起來，拉扯了肋骨導致嚴重移位，損傷髒腑，那便有性命之憂啦。所以，那個電話很及時。”

　　觀三炮道:“是呀，我們想知道那個電話，找到他，感謝他，這個忙，你能不能幫忙一下?”

　　阿兵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雖一時半會不懂他為什麽要尋找喊救護車的人，卻也知他定有深意的，所以向陳醫生道:“是呀，這救命之恩，說什麽也要報答的，這個時代，好像這樣的熱心人不多了，可不能寒了人的心。陳醫生，麻煩你。”

　　陳醫生微微點頭，道:“這是好事，跟我來。”

　　“謝謝。”

　　“阿兵，你確定這個電話是秦記書店姓秦的?”

　　兩人行至花園小逕，觀三炮眉頭緊鎖，問阿兵。

　　阿兵恨恨道:“決計錯不了，前晚雖來去匆忙，但我們二十多人被撂倒了，我爬起來的第一時間，便是抬頭把他店門上的電話給記下來了。”

　　觀三炮道:“這倒是奇了，什麽店鋪外展聯系電話都常見也合理，他這書店掛電話號碼作甚?”

　　阿兵道:“或許是方便一些求書的人，打電話詢問吧。”

　　觀三炮點點頭，道:“當是如此。”

　　目光一凝，他看著阿兵:“莫非，你那時便想著報仇的?”

　　阿兵咬了咬唇，道:“表哥是我喊回國的，不曾想，差點害了他性命，這姓秦的，他是魔鬼！”

　　觀三炮道:“可是，也是他喊的救護車，這有恩……”

　　“我不管，

”阿兵冷哼一聲，“我跟他沒完！”　　手機響了，觀三炮的。

　　觀三炮往屏上一看，不由一怔。

　　沒有姓名的號碼，卻正是他們從醫院對外調度處詢來的號碼，秦曉路的電話號碼。

　　觀三炮猶豫一下，最後還是對阿兵示意噤聲手勢，然後接通電話:“喂，哪位?”

　　那頭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觀老板是吧。”

　　觀三炮道:“正是，你是……”

　　那頭嗤的一笑，道:“觀老板，不是那麽小家子氣吧，我原本要睡的，後來記掛起你，便打個電話問候你一聲，你倒好，視作陌路，當真讓人寒了心哪。”

　　觀三炮沉聲道:“姓秦的，為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如此狠毒手段，恐怕有損蔭德吧。”

　　那頭詫異的“咦”了一聲，然後笑笑道:“觀老板，你似乎搶了我的劇本對白哦，不過這也不打緊，究竟，這場戲由你包辦，你喜歡擔任主角或配角你喜歡就好，我沒有任何問題。”

　　觀三炮沉默了一下，道:“好吧，你想如何，直言便是。”

　　“對嘍，這才是做大事的大老板模樣嘛……”

　　觀三炮截囗道:“說正題吧。”

　　“oK，是這樣，今天，哦不是，應當是昨天中午，我已跟這幾家釘子戶談過話，利害相關的東西已與之分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的工作應該沒有阻滯了……”

　　“等等，”觀三炮愣了愣立刻回過神來，難以置信的急切的問道，“秦先生，你說你跟那五戶人家談過話?他們聽你嗎?”

　　雖然，他極其疑惑，但是，語氣卻客氣多了，“先生”都搬出來了。

　　“我剛說過，沒有意外的話，你的工作會很順利，而且，這功勞還是算你的。”

　　觀三炮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道:“秦先生，容我冒昧問一句，你為何願意出這個頭，幫忙我?”

　　那頭輕輕一聲長歎，道:“我在對面盤了間店鋪，繼續在這邊營生，我只求一個安靜的環境，希望觀老板賣個面子，莫要再打擾我了。”

　　觀三炮臉露笑容，語氣也輕松起來，笑一笑道:“哎呀，秦先生，你昨天中午都處理好了，怎麽不給我電話呀，這，這誤會就不會發生啦。”

　　“哦，也對，怪我疏忽了，我以為你明天或後天來時，再與你說道的。話說回來，如果沒有今夜之事發生，恐怕即使我與你說道，你未必相信，對嗎?”

　　觀三炮不能說對，也不能說不對，只因這是事實。人性弱點之一，便是吃了某人的大虧，才甘心承認其比自己厲害。那一晚，他的手下二十多號人雖被撂倒了，但並沒有令心靈遭遇實質性的震撼。

　　人，是一種極其詭異的怪物，即使你抽他幾巴掌，他明明抵擋不住，然而，他覺得身體無恙，還可以跟你糾纏不清，可是，當你把他徹底乾趴在地，踩著他的臉，尿上一泡，他才會在屈辱中承認你的強大。

　　觀三炮含糊打了聲哈哈自動忽略過去，然後正色道:“秦先生的恩情我記心裡了，你放心，絕對不會再有人打擾你了。”

　　“這就好，好啦，夜很深了，我倦了，睡覺。”

　　“秦先生，晚安。”

　　“拜拜。”

　　觀三炮掛了電話，阿兵急道:“老大，是姓秦的?”

　　觀三炮點點頭，道:“嗯，是的。”

　　他拍拍阿兵的肩膀，道:“阿兵，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也知道你心有不甘，但是，你該聽了我剛才和他說話，我答應了他。所以，這事，就到這止罷。”

　　他歎了口氣，緩緩道:“阿兵，你還年輕，你不知道，有時候，妥協，也是一種人生境界。”

　　阿兵道:“我……”

　　觀三炮沉聲道:“我不僅要跟他和解，而且，還要跟他交朋友。”

　　阿兵一怔，道:“老大，你……”

　　觀三炮笑笑道:“阿兵，你就不覺得，這位那麽能打，卻寧願過安靜生活，年紀輕輕的，如果沒有一些不為外人知曉的故事，他如何情願?也就是說，這位的底子很深呀。能跟他做朋友，絕對吃虧不了。”

　　阿兵遲疑一下，歎了口氣，道:“老實說，我腦子裡全是老表裹的密密實實的繃帶，好像個木乃伊的身體，我的心窩就堵的慌，很是難受。”

　　觀三炮點點頭， 沉默了一下，道:“阿南……等他醒來再說吧。”

　　阿兵也點點頭，沒有說話。

　　他心裡真是難受，表哥遭遇如此重創，他的拳擊生涯，怕是由此終結了。這對於一個熱愛擂台的拳手來說，比取他性命更甚可悲。而這一切，是他一個遠洋電話造成的。如果，雲進南從此頹廢，他當是負主要責任。

　　故而，阿兵除了難受之外，更是內疚。

　　故而，他甚至害怕面對清醒的雲進南。

　　在這花園，噴池邊，阿兵和觀三炮抽了整整一包香煙後，天亮了。

　　不管阿兵心裡哪般忐忑不安，卻終是要與老表相見的。

　　當他們二人走進病房時，雲進南已醒來。

　　他睜著雙眼，盯著潔白的天花板，竟然很安靜。

　　“表哥，”行近床前，阿兵輕輕的說道，“你感覺如何?”

　　雲進南的視線下移，看著阿兵的臉，嘴角微抖，似乎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的樣子，輕輕歎息道:“阿兵，你無須多憂慮，我沒事。”

　　阿兵眼圈一紅，幾乎要哭:“表哥，是我害了你……”

　　“不，”雲進南很平靜，“我該感謝你的，天外有天，以前我嗤之以鼻，現在，我信了。見識了，怎麽樣的高手才是真正的高手。他手下留情了，否則，如果遇上另一個如此厲害的高手，我的命已沒了。”

　　阿兵露出一絲驚訝:“表哥，你不恨他麽?”

　　雲進南笑笑道:“恨?我為什麽要恨他?我憑什麽恨他?如果要恨，那麽，倒在我手上的人豈非更恨我?”

　　阿兵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