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來,梳洗後用了早飯,又喝了藥,辛竹便帶了小順和小成進來。
二人都是陸嘉月的小廝,跟著服侍也有幾年了,此次陸嘉月留京,他二人便也跟著留在曲家繼續服侍。
磕頭問安後,陸嘉月笑吟吟讓他二人起來:“來了曲家也有好幾日了,可曾淘氣?”
小順小成規規矩矩地回話:“奴才們不敢淘氣,怕丟了小姐的臉面,無事時隻跟著前院的柱子哥在城裡四處轉了轉,瞧了瞧熱鬧。”
辛竹便笑道:“算你兩個機靈,還知道怕丟小姐的臉面――這曲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規矩多著呢,你們還需時刻警醒著些才好。”
陸嘉月打量兩個小廝,雖隻十二三歲,卻都是一副手腳伶俐的機靈相,當初也是父親陸勉親自從家生奴裡挑出來給她使喚的,將來多半也會隨著她出嫁,成為她的陪房,替她管著陪嫁的田莊土地,自然是比夫家的人用著放心順手。
如今正好趁這個機會,也讓這兩個小廝歷練一番。
於是點了點頭,曼聲道:“燕京可是都城,你們既已在城裡轉過了,那這京都城的百來個裡坊,可都熟悉了?”
兩個小廝你看我,我看你,倒有些不好意思,“那卻沒有,這京都城可大著呢,曲家又是在福泰坊,我們最熟悉的,不過也是與這福泰坊鄰近的康樂、祥瑞和興平幾個裡坊罷了。”
如此也夠了。
陸嘉月記得清楚,婁吉安本是京官外放,雖出任山東布政使,他的家眷卻仍留居於京都,婁家的宅子,正是在興平坊內。
“這卻不急,日子長著呢,今後無事多在城裡走動,也就熟悉了。”陸嘉月面帶笑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是一瞬不瞬的看著兩個小廝,“隻是眼下我有一件要緊事打算交與你們去辦,你們可得用心給我辦好了,不能有半點差錯。”
*
兩個小廝告了安出來,四下無人,便忍不住嘀咕起來。
“你說好端端的,小姐為何讓咱們去盯著婁家少爺?我可聽說,那婁家少爺是和曲大小姐定了親的。”
“小姐不是說了嗎?不許多問,不許告訴任何人,你瞎猜也是無用,不如用心辦好了差事,小姐自有賞給咱們呢。”
“這個也罷了,隻是我怎麽瞧著小姐病了這幾日,反而精神倒仿佛比從前好多了,就連瞧人的眼神兒也不一樣了。”
“你是想說小姐比起從前來更有主子的架勢了吧?這是好事啊,小姐自己立起來了,咱們跟著小姐待在這曲府裡,也能把腰竿子挺得直些,否則小姐總是那副軟柳條兒似地樣子,誰又能瞧得起咱們這些奴才呢?”
“嘿,正是你說的這個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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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雖未下雨,天色卻依舊陰沉,寒風肅肅,又比昨日更冷幾分。
屋裡隻有辛竹伺候,桔香柚香兩個丫鬟雖也是忠心,到底是曲家的人,不比自幼服侍在她身邊的辛竹可靠。
因此陸嘉月不欲讓桔香柚香知道得太多,尋了個由頭,方才便已將她們支出去了。
兩個小廝去後,辛竹兀自尋思半晌,始終不放心,終於開口問她,“小姐到底想做什麽?”
陸嘉月信手撥弄著一旁炕桌上的那盆石子水仙,聞言微微一笑,“我還能想做什麽呢?姨母和英表姐待我這樣好,那婁家少爺是要做英表姐的夫君的,我不過是替英表姐著想,讓小順和小成去打探一下他的人品究竟如何,
以免英表姐誤嫁。” 辛竹半信半疑,“就算那婁家少爺有什麽不好,英表小姐也已經和他定了親,難不成小姐要拆散英表小姐的姻緣麽?”
陸嘉月輕輕冷笑一聲,伸指掐下一朵水仙花,捏在指間來回把玩,頗有意興。
“若果真並非良緣,這門親事,自然是結不得的。”
“小姐!”辛竹登時大驚,“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毀亂旁人姻緣,可是要遭報應的呀!”
報應......
前世裡她深居閨閣,軟弱怯懦,連一隻螞蟻都不曾踩踏,然而她又得到了什麽?
這世間當真有報應嗎?
也許前世懵懂天真的她會相信所謂的報應,今世的她,卻只相信自己。
指尖用力,水仙花便被揉搓得一團凌亂,扔在了炕桌上。
陸嘉月的聲音平靜得似無波無瀾的水面:“若真有報應,那就來吧。”
*
過了兩日,陸嘉月的身子已經痊愈,停了湯藥。
這日早起,難得是個晴天,久違的陽光照得庭院裡明晃晃亮堂堂的,一眼望去,令人心底裡也莫名生出幾許暖意。
陸嘉月去正房給姨母孟氏問安。
她所住的春棠居,本就是曲家長房大院裡的一處小跨院,出了東南角的月洞門向北,沿水磨石鋪就的夾道行上百來步,再向東穿過一道垂花門,便是孟氏所住的正房了。
這時才走過垂花門,抬頭便見到大老爺曲宏從正房裡出來,身著紫色官袍,氣度威嚴,身後跟著兩個小廝,看樣子要出門去。
陸嘉月忙恭謹行禮問安。
曲宏停下腳步,神色溫藹,含笑問她:“身子可都大好了?”
陸嘉月忙笑答:“多謝姨父系掛, 已是無礙了。”
“那就好,”曲宏點點頭,“你姨母就在屋裡,你進去吧。”
行至正房台階下,小丫鬟蟬兒已先笑著打起了門簾,屋裡的丫鬟聽見動靜,自進去稟報,又有兩個丫鬟出來相迎,正是荷香和蓮香。
“表小姐來了,夫人在裡間和張嬤嬤說話呢,表小姐快進去吧。”
進來正堂裡,也是燒著地龍,滿屋裡熱烘烘的。桌案上紫金小香爐裡焚著檀香,幾個穿青綢小襖的丫鬟拿了抹布和雞毛撣子在打掃桌椅案幾。
荷香親自打起裡間的簾子,陸嘉月進去,只見孟氏穿一身絳紫緞繡西番蓮紋夾綿褙子,頭上戴著福紋眉勒,儀態端莊,妝飾素淨,正坐在暖炕上和張嬤嬤說話。
見了她進來,孟氏又囑咐了張嬤嬤一句,張嬤嬤才告安出去了。
因聽見孟氏話裡提及“如意庵裡的香油錢也該添了”,陸嘉月便知這位姨母又是在為表哥曲松和表嫂徐氏燒香祈願,以求子嗣之事而操勞。
大老爺曲宏是曲家的嫡長子,曲松是嫡長孫,而曲松與徐氏成婚已有三年,徐氏仍未有身孕,即便旁人不說什麽,孟氏的心裡終究是有些擔憂的。
前世裡陸嘉月在孟氏身邊待了三年,對於孟氏的喜憂,自是再清楚不過。而且她記得,表哥曲松後來是有一個兒子的,隻不過並非表嫂徐氏所出罷了。
陸嘉月想要安慰孟氏一番,轉念一想,自己不過一個閨閣女兒家,男女子嗣之事,若出自她口,未免顯得於禮不合。
於是隻得裝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