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月氣極,對曲榕怒目而視,一時反而說不出話來。
曲榕從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裡,清楚地看到了憎恨和厭惡。
這樣的眼神,讓他忍不住心底抽痛,刻意保留的些許理智,也瞬間消失。
他緊抿著唇,目光直看進陸嘉月的眼睛深處,神色哀戚,口中喃喃低語。
“為何要這樣對我?為何初次見面,你就對我那般冷漠?你告訴我,究竟是為何...”
“我究竟哪裡比不上三哥,為何你偏偏要與他親近,送他梅花,送他文房四寶,卻獨獨對我視而不見,冷若冰霜...”
“我哪裡不好?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曲榕貼得越來越近,近得陸嘉月都可以聞到他身上那種少年男兒才會有的清冽氣息,涼涼的,直撲上她的臉頰。
她猛地想起前世裡,他常在二人私下相見時對她做一些親密的舉動,而最常做的,便是趁她不備,輕吻她的臉頰。
這熟悉的清冽氣息,將已經深埋於她腦海中的前世的種種情景,瞬間帶了回來,翻江倒海一般,在她眼前湧動。
夠了,真的夠了。
前世裡她懵懂天真,受他和段氏的哄騙,她認了,是自己太笨,怨不得別人。
如今,她只是想躲避,想遠離,不想再與眼前的這個人產生絲毫的瓜葛。
可是為何,為何這個人就是不肯放過她!
陸嘉月伸出雙手,猛地一把推向曲榕,曲榕不防,被推得一個趔趄,後退了幾步去。
這一推,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陸嘉月疲累地倚著牆壁,滿臉淒惶神色,指著曲榕的一隻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品貌出眾,滿腹才學,天底下的女子便要任你玩弄於股掌之間麽?我告訴你,我偏不---”
“不是你說的這樣!”曲榕大聲打斷了陸嘉月的話,目光怔然地看著她,“不是你說的這樣...我對你,是真心的喜歡...是真心的!我初次見你,就已經對你動了真心!”
陸嘉月不屑冷笑,“我不需要你所謂的真心,我不稀罕!”
“要我怎麽說,怎麽做,你才願意相信?”曲榕緊緊盯住她的眼睛,語帶哀戚,“...你告訴我,你需要我怎麽來向你證明我的真心?”
“真心...”陸嘉月回視著曲榕的眼睛,目光裡盡是鄙夷和嘲諷,“像你和你母親這種為了達到自己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哪裡會有什麽真心?”
只是片刻,曲榕已臉色煞白,愣在了那裡。
她怎麽會知道母親的算計?!
她入府不過才幾個月而已,也從未踏足二房的院子,她怎麽會知道?!
陸嘉月不待曲榕回過神來,提起衣裙,轉身便跑。
卻沒跑出幾步,又被曲榕一把拉了回來。
他緊緊攥住她的手腕,目光森冷,逼視著她。
“說,是誰告訴你的!”
陸嘉月用力掙扎,手腕卻被曲榕捏得牢固,絲毫動彈不得。
“陸妹妹,你相信我,”面對著努力想要掙脫束縛的陸嘉月,曲榕的面孔立刻又變得深情哀怨,“就算是我母親她另有打算,可是我對你,卻是真心的...這一點我母親也曉得,你相信我,我從未想過要利用你...”
陸嘉月根本聽不清曲榕在說些什麽,她拚命地掙扎著,像是一隻被陷阱困住的小獸,驚恐之下,隻想要快些逃離陷阱,
重獲自由。 就在這久掙不脫的時候,曲榕忽然發出一聲痛呼,松開了緊攥著陸嘉月的那隻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有石子滾落在地上的聲音。
這是怎麽回事?
陸嘉月握住自己已經被曲榕攥得麻木到失去知覺的手腕,茫茫然回首望去。
她眼中有淚,四周景物皆迷蒙看不真切,四下裡好一番尋顧,才看清了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子。
那男子身姿挺拔,立如玉樹。街市裡燈火闌珊,映照著他依舊溫潤的眉目,卻不複初見那日一般面若春風。
他微蹙著眉頭,神色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緒。
陸嘉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國舅爺...救我...”
*
丁璨尚未開口詰問,曲榕便已逃之夭夭。
其實原也不用丁璨開口,任是誰見了丁璨,因著他的身份,心裡也會先自怯了幾分。
更何況曲榕當街做出如此不知廉恥的舉動,丁璨只需向國子監的監正透個話音兒,那曲榕今後就不必再去國子監讀書了。
可能科考仕途,今後也都無望了。
陸嘉月哭得傷心。
重活一世,竟還是免不了要被曲榕欺辱。
隱在暗處的阿栗現身,走到丁璨身邊,悄聲問他:“爺,接下來該怎麽辦?”
丁璨砸了咂唇,想了想,笑道:“還是得將她送回去---她身邊跟來的那些人,一時半刻只怕還尋不著她,若讓她自己回去,再遇上那登徒子,咱們的好事可就白做了。”
阿栗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丁璨看著陸嘉月。
小丫頭實在哭得傷心,鼻涕眼淚一起流,鬢發也亂了,衣裙也皺了,手邊也沒塊絹帕可擦擦鼻涕眼淚的。
哎,著實可憐。
於是從袖中取出自己隨身的一塊綢帕遞了過去。
“給,擦擦罷。”
陸嘉月頭也沒抬一下地接了過去,第一下擦了一把眼淚,第二下,擦了一把鼻涕。
丁璨眉心一蹙。
行,這塊帕子今後可算是用不成了,就送給這小丫頭得了。
陸嘉月哭個不停。
心中實在委屈。
可也怨不得旁人,若不是自己執意出門來夜遊賞燈,想要一睹京都上元佳節的風采,又怎會落單,以至於孤身一人,被曲榕欺辱至此。
綢帕被眼淚浸濕透了半邊,阿栗搖了搖頭:“這還得哭多久?這大晚上的,可別沒哭壞,倒是給凍壞了。”
“沒見過像你這樣,不準人家女孩兒哭的,”丁璨笑了笑,看著阿栗,“人家受了委屈,合該哭上一哭,才能長些記性,今後便不敢再隨意出門瞎逛了。”
陸嘉月柔弱的小肩膀一抽一抽,抬起淚眼看向丁璨。
“國舅爺說得對,今後,我再不隨意出門了。”
丁璨點點頭,“長了記性就好,”又扭頭對阿栗一笑,“看見沒,我說的可還對?”
阿栗翻了翻眼皮。
街市裡行人愈見稀少,滿城華燈照亮了深藍夜空,一輪黃蒙蒙的月亮,正緩緩升至中天。
丁璨自負手立於街邊廊下,仰首望天,似在賞月。
阿栗則抱著肩膀靠在牆角,一時看丁璨,一時看陸嘉月。
陸嘉月以綢帕掩面,哭得正傷心。
慢慢地,那哭聲從嗚咽變成抽泣,再從抽泣變成無聲落淚,最後眼睛乾澀,眼圈兒紅腫,欲哭無淚。
“哭好了?”丁璨含笑看著陸嘉月。
這樣揶揄的語氣,讓陸嘉月頓覺羞愧,臉上忽的一紅,手指間絞弄著被揉搓得一團凌亂的綢帕,極輕地點了點頭。
“嗯,那便好,”丁璨微微頜首,“走罷,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