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都唬得變了臉色。
冬日裡各院各屋都燒著地龍,又有炭爐取暖,一時不小心,沒看顧住,幾點火星子便可以引燃屋裡的帳幔帷簾,若不及時發現撲滅,燒了起來,便會引發明火,若是再燒著了房梁廊柱,更是危險。兼之冬日裡刮的都是北風,燒著了一處,火勢借了風,便能一個院落連著一個院落地燒下去。
如果燒成那樣,便是立時下一場瓢潑大雨,也未必止得住火勢。
眾人一時都尚未醒過神來,到底是曲老夫人上了年紀,見過些風浪,如此緊急關頭,仍是面不改色。
先是問了寶鏡,得知已有人前去救火,便對方氏道:“老四媳婦,你先回去瞧瞧。”
又吩咐孟氏,“快出去打發婆子們多叫些人往薇丫頭的院子裡去幫忙。”
方氏那樣機敏,心有成算的人,到了這種時候,也是急得發慌,還是孟氏拉了她一把,二人才匆匆地出去了。
過得片刻,曲老夫人又吩咐珊瑚:“你也去瞧瞧,記得站遠些,仔細傷著你——有什麽事兒,立刻來告訴我。”
珊瑚去了,這裡一屋子的丫鬟雖不敢當著曲老夫人的面說些什麽,神色裡卻也都是怕得厲害。
陸嘉月卻是不怕,因為前世裡將曲家毀滅的,並不是一場大火。
可是卻也記得清楚,在曲家住了三年,曲家不曾發生過走水的事。
心中微有疑惑,正自思量,曲老夫人將她與曲英喚至身側,摟了她二人在懷裡,一雙略顯混濁的眼眸,目光裡卻滿是沉著鎮定,直望向窗外。
“別怕,在我這裡,別怕...”
可是陸嘉月分明聽見曲老夫人輕輕歎了一聲。
想來曲薇是曲老夫人的心頭肉,聽說曲薇的院子裡走了水,曲老夫人焉能不擔心?大約心裡當即便想讓人扶了她趕過去,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是這家中的主心骨,若是連她也慌了,急了,下面那些人豈不是更慌,更急?
再者說,她這把年紀,肩不能擔,手不能提,去了不僅無用,便是隻站在旁邊看著,那些丫鬟仆婦們還得分神來護著她。
宴息室裡一片靜寂。
陸嘉月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輕巧卻又迅捷的腳步聲漸往宴息室來。
是珊瑚挑起簾子進來,一臉地無奈神色,笑道:“老夫人不必擔心——火沒有燒起來,已經救下了。”
曲老夫人這才松開了懷裡的兩個少女,神色松緩下來,淡淡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是哪個丫鬟婆子偷懶兒,沒看住炭爐子?”
珊瑚搖頭,“並不是...原是三小姐在自己院子裡偷著生了火,烤起了野雞崽子,燒著了牆角的薔薇花架子,一時黑煙滾滾,隔了院頭遠遠瞧著,倒是十分嚇人,丫鬟仆婦們不知情,以為是走水了,便叫嚷了起來...”
滿屋裡丫鬟聽了,都忍不住偷笑。
陸嘉月和曲英對望了一眼,都覺不可思議,卻又哭笑不得。
曲老夫人也搖頭笑歎道:“這個薇丫頭——小小年紀,膽子倒大,憑她要吃什麽,隻管讓小廚房做去便是,哪有個閨閣千金在自己院子裡烤東西吃的,也不嫌髒,傳了出去,看將來哪個人家敢要她。”
珊瑚也笑,“雖是虛驚一場,倒是把四夫人嚇得不輕,正數落著三小姐呢。”
曲老夫人又笑道:“該著數落,且還得好好兒地管一管她,免得她今後做出更出格的事兒來。
” “三小姐不服氣,和四夫人強嘴,”珊瑚說著,看了陸嘉月一眼,“說是學的表小姐,怎麽表小姐烤得東西吃,她卻烤不得...”
陸嘉月微微一怔,隨即莞爾笑道:“原是我的錯,我曾在炭爐裡烤過板栗和芋頭來吃,卻沒想到引得薇妹妹也來學我...”
*
雖是虛驚一場,方氏一想起方才半空裡黑煙滾滾的情景,便心有余悸。
曲薇衣發凌亂,手臉烏黑,坐在暖炕上,由著兩個丫鬟捧了熱水幫她擦洗。
方氏冷著臉,看著自己的女兒,心頭只有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悲涼。
自己這樣步步為營的性子,如何就生了這麽一個大大咧咧,整日頑皮任性的女兒呢...
自己的夫君亦是儒雅沉穩,也不知這丫頭究竟是像了誰?
方氏一口氣堵在心頭,實在憋悶得難受,橫了曲薇一眼,揚聲道:“說,你為何要在院子裡生火烤那勞什子的野雞?”
曲薇嘻嘻一笑:“是二姐姐告訴我,說烤出來的東西格外香甜好吃,恰好我又瞧見小廚房裡新鮮的野雞崽兒,就拿來烤了。”
方氏聞言,幾欲嘔血,指了曲薇痛心疾首地道:“你難道不曉得,冬日裡房屋院落最怕見著明火——萬一燒著了屋子,可怎麽是好?”
“這不是沒燒著屋子麽,”曲薇看了方氏一眼,甚是不以為然,“陸姐姐還在屋裡烤板栗和芋頭吃呢,我怎麽就烤不得?”
“那也是在炭爐裡烤,不曾生火...”
“我倒是也想把野雞崽兒放進炭爐裡去烤, 可是放到那炭上不就髒了麽,便是烤熟了,如何吃得?”
“便是你想吃,隻管讓小廚房去烤便是了,用得著你在自己院子裡生起火來?”
“小廚房那些人粗手笨腳的,別給我烤糊了...”
方氏氣極反笑,連連點頭,道:“不怪你祖母喜歡你陸姐姐,你自己瞧瞧,如今她去上房給你祖母問安,比你這個親孫女還勤勉呢。你不在你祖母面前盡孝,成日裡便只會變著法子的淘氣...”
曲薇揚起臉,哼了一聲,“你們個個都說她好,她哪裡好了?她請二姐姐和段姐姐吃烤板栗,烤芋頭,單不請我,她就是不好。”
“她送你衣裳料子的事兒你是忘了?那夾襖你可是穿得喜歡得很呢。”
“不過一塊衣裳料子罷了,值得什麽的?若認真計較起來,那她還吃了咱們家的飯,喝了咱們家的茶,使喚了咱們家的丫鬟婆子呢,這卻怎麽說?”
“愈發地混說起來了,你還不輕聲些,讓人聽去了,再傳與你大伯母的耳朵裡,又是一場是非。我是曉得的,那日原是茜丫頭和欣丫頭兩個自己找上門去的,哪裡是你陸姐姐請去的呢?板栗芋頭是什麽稀罕物,也值得拿來請人的?”
“反正我沒吃著,我心裡就是不痛快...”
“行,我讓小廚房裡給你烤上幾大盤,讓你吃得上火,看你痛不痛快。”
母女二人吵了半日,到了午飯時候,曲老夫人打發人來喚了曲薇過去,四房的院子才算是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