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對而坐,卻是各懷心事。
這一頓早飯,吃得也是各有滋味。
丁璨先放下了碗筷,含笑道:“我先出門去了,一會兒你吃完早飯,可以讓她們帶你在園子裡四處逛逛,想要什麽東西,隻管打發小廝出門去買...我午後就回來了。”
陸嘉月忙站起來應了,卻仍是低著頭,不敢直面丁璨。
待丁璨走了,又過了好半晌,陸嘉月的臉色才恢復如常。
由阿蘅阿蕪兩個丫鬟陪著她,在樸園裡各處逛了個遍。
丁璨雖告訴她這園子不大,可是前後一趟逛下來,還是用了半日辰光。
到了中午,吃過了午飯,歇了一回午覺,起來後就覺得有些悶悶的,又想起早上丁璨曾說過,午後就會回來。
再過會兒天都該黑了,怎麽還沒回來呢?
*
日落西山時,丁璨才回了樸園。
步履匆匆地進來,不待開口詢問,就有小廝笑著稟告:“陸姑娘在花園裡蕩秋千呢。”
丁璨便先回自己房裡,解去了佩刀,換了件家常衣裳,就趕緊往花園裡來。
早上出門前,他還說自己午後就會回來,誰料到了署衙裡,事務纏身,就給延誤了時候。
此時暮色四合,花園裡繁盛蔥鬱的草木都被籠罩在淡淡的斜陽余暉裡。小丫頭正坐在一架繞著青藤的秋千上,由丫鬟推著,秋千來回的晃蕩,小丫頭咯咯地笑個不停,看上去很是高興。
丁璨站在不遠處,安靜看著眼前情景,心頭忽然油生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自己在這座園子裡住了數年,竟是到了此時才發覺,原來這座園子一直以來,是多麽的空蕩。
這滿園的黛瓦白牆,朱欄石階,又何嘗不是一種冷清和寂寞。
這座園子,是需要一位女主人了啊,才能為這滿園的冷清和寂寞添上一抹色彩,喚起一絲生機。
“二叔!”秋千高高蕩起,小丫頭在半空裡笑著喚他。
夜來綺夢,繾綣溫存,已隨著這一整日的辰光,無聲消散了去。
“小心些,可別摔下來了。”
丁璨笑著回應,似水柔情,滿溢在一雙溫潤眉目之間。
*
住在樸園裡,陸嘉月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清靜和適意。
每日晨間,與丁璨一起吃早飯,看著他出門,到了午後或是日落時分,他回來,二人閑話一番,再一起吃晚飯。
晚飯後,或一起在園中散步消食,或在窗下擺了棋盤打雙陸。
她一開始總是輸,後來嚷著不跟他打了,他又哄著她,故意地輸給她,她才又轉嗔為喜。
一轉眼,就過了三四日。
這日丁璨在宮裡遇上了曲松,曲松拉了他到一旁,笑道:“問一問府上老夫人,何時將我妹妹還了回來?家裡祖母和母親這幾日不見她,心裡可系掛著呢。”
幸而丁老夫人自端午節後就沒有再回鏡月庵去,否則兩邊就要穿幫了。
而陸嘉月被擄的事情,後續也已處置妥當。
陸嘉月是不得不回去了。
這日丁璨沒有出門。
陸嘉月前去辭行。
丁璨卻不在,小廝說在前院,一會兒就來。
她便先進去等他。
在樸園住了這幾日,她還是第一次到他的房裡來。
上了石階,在廊下褪去繡鞋。挑起竹簾來,進門就是正堂,龍鳳檀木地板鋪地,光潔如鏡,紋理纏繞,看去猶如龍身鳳尾蜿蜒於地面之上。桌椅都是一色的黃花梨木雕祥雲紋,色澤清淡,擦拭得纖塵不染。
轉向正堂西邊,中間不曾有隔斷,隻懸了墨綠色的帷幔,此時用銀勾子掛著,分向兩邊。
一張紫檀木大書案上,湖筆徽墨,宣紙端硯,諸般羅列,其中正有她所送的那一套狀元樓的文房四寶。筆架旁一個天青色鈞瓷小花盆,種著一棵精巧的松石盆栽。書案後面,依著牆邊是幾架高高的紫檀木書櫃,堆放滿了書,兩邊牆上,懸掛著名家大師的筆墨字畫。
細細看來,非但沒有半分行武之人的氣息,卻分明就是世家公子閑時讀書,潑墨揮毫的一間書房。
然而書櫃旁赫然掛著一把雁翅刀,刀柄鎏金嵌寶,刀鞘通體鏤刻麒麟紋,繁複華麗。
只有這一把金羽衛指揮使方可使用的禦賜之物,彰顯著書房的主人的身份。
陸嘉月轉身向正堂另一邊望去。
是一排黃花梨木雕竹葉紋落地槅扇,裡面是丁璨的臥房。
此時門扇皆是緊閉,只有中間一扇,似是虛掩著。
陸嘉月忽而好奇心起,走了過去,輕輕推開了那一扇門。
站在門前向裡望去,桌椅床榻,都是整潔清簡的模樣。
一番探望,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幅畫上。
那幅畫已裝裱完整,掛在一個紫檀木的畫架上,就擺在南窗下。畫中的女子眉目靈動,身形柔弱,與她一般無二。
身後有腳步聲近來,她扭頭望去,丁璨站在她身後,目光也正落在那幅畫上。
陸嘉月心中疑惑,指了那幅畫,“那是...”
丁璨未答,走進臥房裡去,將畫取下,緩緩卷了起來,再用綢帶系上。
又轉身出來,將畫遞給陸嘉月。
“這是我托了張樸雲為你作的畫像...本是打算作為生辰賀儀送給你的,暮春嘉月,上巳芳辰,我想你必是四月裡生的,不然你父母也不會給你起這個名字,只是我不知道你的生辰究竟是哪天,故而才拖延到了今天也沒送給你...”
他神色平靜,笑意溫和,陸嘉月也沒多想,順從地接過了他手中的畫。
“是坊間流傳的那位有妙筆生花之才的畫師張樸雲嗎?二叔認識他?”
丁璨眉心微動,點了點頭,“...還算有些交情罷。”
陸嘉月便笑了起來,“可是他並沒有見過我啊,如何為我畫像?還畫得與我真人如此相似。”
丁璨看她一眼,又將目光投向了別處。
“是我將你容貌細細描繪與他聽了,他也是畫了好幾次,才有了這一幅與你最為相似的。”
陸嘉月不由覺得驚奇,讚歎道:“他竟還有這等本事,坊間的人將他傳得都有些邪乎了,我還不信,將這畫像一看,果然是名不虛傳呢。”
丁璨笑了起來。
“收下罷,這本就是該屬於你的。”
陸嘉月懷抱著畫軸,與丁璨在廳堂裡對面而坐。
丁璨似乎有些不想說話,低垂著眼睛,不知在想著什麽心事。
陸嘉月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目光轉來轉去,最後落在丁璨的身上。
因今日不出門,他便穿了一件家常的天青色湖綢直裰,頭上不曾戴束冠,墨黑的發間隻插著一支青玉簪子。坐在椅子裡,姿態也顯得有些慵懶,兩條胳膊隨意地搭在兩邊的扶手上。
陸嘉月的目光,又落在丁璨的臉上。
她忽然發現,自己竟從沒有認真仔細地看過他的臉。
原來他的皮膚也很白...溫潤的眉目間,也很是清俊。鼻梁直而高挺,唇色自然紅潤,唇角微微抿起,顯得棱角分明。
這哪裡是什麽威名赫赫的金羽衛指揮使?
分別就是一位品貌俊逸的世家公子。
怪道那日在楊府做客時,有那膽大的女眷感歎,瀟灑風流如晉王,丁璨亦可與其不分伯仲...
陸嘉月兀自沉思,一時竟有些移不開眼睛。
丁璨卻忽然抬眸看向她,面上笑意淺淡,道:“明日什麽時候回去,我送你。”
心裡一慌,陸嘉月的眼神就顯得有些躲閃。
低了聲,訥訥道:“二叔何時送我,我就何時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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