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洪綃弄走後,晏瀛洲拉著阮思回到人群中。
那裡依然人聲鼎沸,燈火通明。
幾個醉漢嚷嚷著要去泡溫泉,裴之暘陪洪綾在一旁飲酒說笑。
剛才那個小插曲似乎已經被人遺忘了。
但阮思的神情古怪,心裡依然在想剛才的事。
洪綃說,江嵩昨夜叫她……
“喬喬!”洪綾扔下裴之暘,強作歡顏,笑道,“你們怎麽那麽久才回來?”
場上絲竹歌舞不絕,眾人觥籌交錯好不愉悅。
阮思笑了笑,推說餓了,讓洪綾幫她取些果子來。
洪綾樂呵呵地去了。
她轉身走到裴之暘面前,直勾勾地盯著他,緩緩道:“裴公子,你應該給阿綾一個名分。”
裴之暘點點頭,認真地說道:“我明日就帶她去見我祖父。”
阮思疲憊地看了他一眼。
“夫人,我們去旁邊走走吧。”
晏瀛洲看出她的不適,拉起她的手,帶她走向僻靜些的地方。
阮思回頭看了一眼洪綾和裴之暘。
洪綾手裡端著一碟果子,正四處張望著找她,一副熱情又關切的神情。
要是阿綾一直這樣,傻乎乎,樂呵呵的,多好啊……
阮思忍不住想起前世洪綾的轉變。
後來,洪綾會像江夫人那樣,頤指氣使地對待旁人,還會冷笑著,問她,難道這樣不好麽?
“夫君,”阮思出神地說道,“要是一個女子一輩子都能柔弱單純,像個小白兔一樣,該有多好啊。”
“嗯?”
“我有時候真的有點羨慕那樣的女子。”
阮思分不清她究竟是一時有感,還是潛意識裡覺得的確如此。
“你說,一個女子要被身邊的人保護得多好,才能一直柔弱善良到底呢?”
晏瀛洲道:“其實,柔弱和善良沒什麽關系。”
阮思愣愣地抬頭看著他。
“我反倒覺得,足夠強大的人才有能力保持心底的良善。”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情溫柔如水。
“喬喬,你這樣就很好。”
阮思苦苦一笑,搖了搖頭,握緊他溫熱的手。
她仍然在擔心洪綃的事。
明日,裴之暘要是真的帶她去見裴老太師,不知裴老太師會如何對待她。
她是個很好的姑娘,但想要成為裴之暘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僅是好就夠了。
一個出身商賈,一個出身權貴。
阮思有點不忍心去想。
“你有心事?”
晏瀛洲的聲音低低響起,阮思聽出他聲音裡的關切愛憐。
阮思搖頭道:“沒什麽。”
遠處歌舞升平,夜風將旖旎的絲竹聲吹散,如漣漪般蕩漾開。
溫泉池子裡氤氳而起的熱氣,在夜晚如白霧般顯眼。
阮思拉著晏瀛洲的手,一時間有些分不清她是不是身在夢中。
“喬喬,該你問我了。”
她愣了一下,問道:“什麽?”
“我剛才問你的話。”
阮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捏了捏他的手,一本正經地問道:“夫君,你是不是有心事?”
“嗯。”
晏瀛洲痛快地承認了。
阮思配合地笑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想什麽呢?”
晏瀛洲歎了一口氣,很快松開她的手,改為摟住她纖細的腰肢。
他的大半張側臉融入昏曖的燭光中,高挺的鼻翼在臉頰上投下些許陰影。
右眼角的那粒淚痣像是一粒溫柔的星光。
阮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淚痣,卻被晏瀛洲捉住她的手,輕輕貼在唇上,慢條斯理地吻著。
“夫君?”
“你剛才不是問我在想什麽嗎?”
阮思隻好點點頭。
晏瀛洲握著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柔聲問道:“你什麽時候能給我生個孩子?”
今夜,楓客園裡高朋滿座。
沈浮喝得酩酊大醉,腳上的靴子被他蹬到一邊,他帶頭敲著酒壇放歌起舞。
玩到盡興處,他赤著腳在冰涼的地面上走來走去。
他一面披發跣足而歌,一面握著支狼毫,隨手沾了美酒便往牆上桌上亂畫。
不少人都跟在他後面又唱又笑,爭先恐後地請他在自己的袍子上作畫。
沈浮難得沒有架子。
他索性往地上盤膝一坐,無論誰跪坐在他面前請他賜幅墨寶,他都咬著筆催促地擺手讓他們坐下。
滿園子的客人多是慕名而來。
今晚,得了沈浮真跡的人自然盡興而歸。
這場狂歡一直持續到子夜時分,客人們才陸陸續續地乘馬車離開。
洪綾早已醉倒,睡夢中還拉著裴之暘劃拳。
裴之暘陪她歇在大堂裡,全程安靜地給洪綾當個肉墊子,由著她不停地換舒服的姿勢。
金鈴兒和銀瓶兒開始幫忙收拾殘局。
竇一鳴也忙前忙後,笑眯眯地和二人談論剛才酒後失態的客人。
人群漸漸散去。
岑吟取了一小壇酒,獨自來到園子裡的枯樹後。
那是一棵三、四人合抱的大楓樹。
時值冬季,楓樹早已枯萎了,只剩下黝黑的寬闊樹乾。
她背靠著樹乾緩緩坐下,一個人小口小口地飲酒。
“夫君,你還好麽……”
自然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如果身處傅家,她現在應該已經看完帳目歇下了。
這段日子,她就像一個毫無知覺的人偶,機械麻木地完成傅家主母該做的事。
每個時辰甚至每一刻該做什麽,全都清晰地刻印在她的行為裡。
她快要忘了,打破常規是什麽滋味。
今晚,她獨自待在一個從未來過的地方。
這一切讓她不安又放松,第一口烈酒入喉的時候,她聽到自己發出一聲歎息。
終於,只剩她一個人了麽?
岑吟緩緩放松下來,以一個舒適隨意的姿勢坐好,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酒。
樹後突然傳來一個散漫的聲音。
“酒要一口一口的喝,喝得快了只會頭疼,不會醉。”
接著, 是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
她心裡一驚,那人已揉著摔疼的胳膊,緩緩在另一頭坐下了。
兩人未曾謀面,各自靠著樹乾而坐。
隔著粗壯的樹乾,他們兩人都沒有往前一步的打算。
岑吟聽到那個男人打著醉嗝說:“想喝醉,就得慢些喝。”
那個聲音……沈浮?
岑吟沒有馬上回答他,他好像已經喝得爛醉如泥了。
這對她來說,是一個意料之外的夜晚,來的也是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沈浮癱坐在樹根旁,拍了拍手裡的酒壇子,突然問道:“你也是一棵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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