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洪姨媽見過洪綃後,紅著眼眶寬慰女兒一番,讓仆婦送她回去休息。
她強打精神,重施粉黛,命人請來了江嵩。
江嵩不知嶽母為何要見他,來的時候尚有幾分別扭。
洪姨媽屏退眾人,取了幾張房契地契,親自交到江嵩手裡。
“洪姨……嶽母,您這是要做什麽?”
江嵩不敢接,呆呆愣愣地看著她。
她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從她帶著一雙女兒投奔姐姐那天起,她就和江夫人一個鼻孔裡出氣。
江夫人厭惡江嵩,視他為累贅。
洪姨媽因此也對他冷冷淡淡,幾乎從未正眼看過這個庶子。
然而,洪綃和江嵩的婚事,對洪姨媽來說是一場無可避免的悲劇。
更可悲的是,這個表面膽小怯懦的姑爺竟對洪綃下狠手施暴。
他怎麽敢……
洪姨媽的指尖微微顫抖,將房契等往前推了推,勉強笑道:“你既已和綃兒成婚,便不必見外了。”
江嵩的胖臉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不明所以地盯著那幾張紙。
“這些是洪家的部分莊子和店鋪,以後就交給姑爺你來打理吧。”
江嵩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不,我什麽都不會啊!這可萬萬使不得!”
江嵩隻識得幾個字,從未經營過任何產業,對買賣一竅不通。
洪姨媽心裡何嘗不清楚呢?
可是,洪綃今早哭著跑回來,卷起袖管讓她看手臂上的淤痕,哭訴說江嵩對她下狠手施暴。
新婚第一夜,便鬧出這樣的事情。
洪姨媽心痛不已,猶如將一顆心扔到滾油鍋裡過了一遍。
但她寄人籬下多年,早已忘了如何反抗。
洪姨媽隻想著怎樣討好新姑爺,好讓這位新姑爺對女兒稍微好一些。
她把莊子鋪子給江嵩,想教他好好消停幾日。
洪姨媽撫著胸口,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神情。
“嵩兒,你娶了洪家的女兒,洪家的產業自然應該交由你來打理。”
江嵩如坐針氈,搓著手心,猶豫道:“嶽母,可是我腦子笨,什麽都會搞砸的。”
“鋪子裡原先的管事都是信得過的老人,他們自會幫著你一起料理,你不必太過擔心。”
他的神情怯懦,縮著肩頭和脖頸,流露出強烈的自卑感。
洪姨媽歎道:“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家人之間要相互關心愛惜。”
江嵩默默縮著頭,像是受了什麽驚嚇。
她語重心長地說道:“以前你叫我一聲‘姨媽’,我將你視作親侄,你一向是個乖順的孩子……”
“綾兒綃兒也一直把你當作兄長來敬。你不是也很疼這兩個妹妹的嗎?”
阿綾……
江嵩心中痛苦起來。
世上唯一不計條件對他溫柔親切的人只有阿綾啊。
洪綃眼中,何時有過他這個庶出的表哥?
洪姨媽見他神情變了,以為說動了他,接著說道:“我這個當娘的,隻想看到你們都好好的。”
兩人都沉默了半晌。
江嵩終於收下房契地契,起身笨拙地朝洪姨媽行了一禮。
“多謝了。”
洪姨媽不願多說,隻囑咐他待洪綃好些。
江嵩唯唯諾諾地點頭應下了。
離開房間的時候,他想起姚鈺告訴過他的話。
姚鈺說,你娶的是洪家的財勢,你只需將那位新婚妻子當個擺設,好吃好喝地養著便是。
姚鈺還說,你想要什麽,便自己去爭。你要是不爭,沒人會為你爭的。
烈日下,江嵩手心滲出的汗水將地契濡濕了。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他分不清這是因為緊張還是激動。
但他隱約領悟到姚鈺那幾句話的意思了。
姚鈺為他挑了一條最好走的路。
昨晚,阮思做了一夜的噩夢。
她夢見自己乘船出海,船被大浪打翻,沉入海底。
阮思驚醒過來,身上黏黏膩膩地糊了身汗。
身邊,枕頭尚有余溫。
晏瀛洲已早起去了大獄。
阮思緩緩爬起來,招呼金鈴兒和銀瓶兒進來服侍她梳洗。
金鈴兒為阮思更衣時,疑道:“小姐怎麽出了一身汗?昨夜睡覺時發熱了嗎?”
銀瓶兒忙伸手探了探她額上的溫度。
阮思苦笑道:“沒什麽,夢到自己掉海裡了。”
銀瓶兒取來濕帕子為她擦洗一番。
金鈴兒為她找了條新裙子出來,笑道:“小姐連海邊都沒去過,怎麽突然會夢到海呢?”
“可能是因為聽旁人提起……”
岑吟說,傅家家主傅東來率船隊出海去了。
阮思心中一驚,腦子裡閃過一個可怕的片段。
縞素,白紙燈籠,漫天飛舞的紙錢……
竟然是這樣!
她想起來了,傅東來的船遇到了風浪,整個船隊全都葬身海底。
傅東來也沒有回來。
岑吟派人苦尋數月未果,最終只能以他的衣冠下葬立塚。
家主一死,傅家分崩離析,岑吟一人苦苦支撐。
傅家也因此受到重創,元氣大傷……
“金鈴兒!你去為我備馬!”
“銀瓶兒,今日挽個簡單的髻就好。”
阮思心急如焚,隻想盡快趕到傅家,勸岑吟阻止傅東來出海。
她匆匆梳洗完畢,套上鞋便快步離開晏家。
金鈴兒已套好馬牽到門口等她。
“小姐這是要去哪?”
“傅家。”
阮思翻身上馬,揚鞭一催,催馬朝東城疾馳而去。
她心亂如麻,胡亂安慰自己。
上次她能阻止衛長聲被人劫鏢,這次她一定也能阻止傅家的悲劇發生……
沒想到,今日東城的街口被封鎖了。
衙役將通往傅家的路堵了個水泄不通,說是欽差大人要到了,禁止閑雜人等通行。
阮思本欲催馬調頭,但發現城中擁堵不堪。
那是去傅家最近的一條路。
如果她沿著河邊繞路,不知會耽誤多長時間。
想到這裡,她躍下馬來,牽馬上前問道:“我有急事要辦,可否請諸位行個方便?”
“你一個人?做什麽去?”
阮思答道:“有事要找傅家主母相商,人命關天,還請諸位通融。”
官差中有人認出她是晏家的親眷。
“司獄大人家的娘子是吧?晏家嫂子你且等一等,欽差大人的馬車過去了,下午晚些時候自會放行。”
“下午?”
現在時辰尚早,阮思心中急切, 連一刻都等不下去。
她將馬驅開,咬牙道:“事出緊急,只能得罪了。”
剛要點足躍上牆頭,她忽然瞥到數十張弓箭對準了她。
官差勸道:“嫂子還是等等吧,要是強闖被當成刺客的話,那誰也救不了你。”
不遠處,一輛馬車在護衛的簇擁中緩緩駛來。
車簾被一隻修長的手掀起一角,馬上有人靠近馬車恭敬地聽著。
不多時,一名傳令兵跑上前說道:“蘇大人有令,馬車離開後即可解禁放行。”
官差們從未見過那麽不講究排場的大人。
傳令兵道:“大人說,借道擾民已是不該,切不可再耽誤城中百姓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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