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帶阮思從角門進宮,一路低調地隨宮女進了周貴人的寢宮。
宮人說,貴人午睡還未起身。
阮思隻好到暖閣裡候著,周氏借口更衣,陪她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
前世她也未進過皇宮,不知宮裡的規矩如何。
但她待了兩三個時辰也未見傳召。
阮思意識到,她被當成人質秘密扣在了宮裡。
暖閣門口有幾名宮女守著,她一問便推說周貴人在和姐姐說話,讓她再耐心等等。
阮思退回暖閣,攥緊手中的人皮面具,尋思著如何騙過眾人的眼睛。
稍晚的時候,一個太監帶了個宮女進來給她送茶水。
那太監在手心寫了個“蘇”字,悄悄亮給阮思看。
阮思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下“蘇雅集”的名字,太監點點頭,在後面補了個“晏”字。
她臨走前,讓金鈴兒把她的去向告訴晏瀛洲。
蘇雅集如今官居吏部尚書,在宮內自然有他的門路,晏瀛洲找他幫忙也在情理之中。
那太監讓宮女換下衣服給阮思穿上。
阮思特意戴上人皮面具,換了宮女的發髻,鏡中出現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
太監帶她從暖閣離開前囑咐她,千萬不要抬頭,也不要跟任何人說話。
阮思隨他從宮中的小路快步離開。
太監說,只要穿過前面那扇門,再走一段路就能到最近的宮門。
他已經按照蘇雅集的囑托,把出宮的令牌給了阮思。
阮思大氣也不敢出,一路提心吊膽地跟在他身後。
索性路上遇到的多是各宮忙碌的宮人,那太監應對自如,阮思只需低頭不語。
眼見著那扇大門近了……
“快跪下!”
太監低喝一聲,拉阮思退到牆邊跪下。
只見一行氣派的儀仗行來,一名中年男子坐在步輦上,低頭看了他們一眼。
那名男子的氣度高華,自有上位者的傲慢尊貴。
他本是以俯瞰草芥的目光掃過二人,但他的步輦經過阮思身邊時,他頓時呼吸一滯。
“停。”
他一抬手,步輦和隊伍在她身前停下。
阮思緊張不已,臉上那張人皮面具仿佛瞬間繃得很緊。
她聽到那個男人問道:“這是何人?”
太監忙答道:“回端親王的話,她是新沒入掖幽庭的宮奴。”
端親王居高臨下地盯著阮思,緩緩道:“抬起頭來。”
阮思後背一涼,但迫於端親王的威嚴,隻好低垂著目光抬起頭。
端親王臉上的神情明顯一愣。
他的聲音裡帶了一絲不自然的顫抖。
“看著本王。”
太監急得冷汗涔涔,阮思也不好受,幾乎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她的心臟一緊,隻得答道:“奴婢不敢。”
端親王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仿佛是從高不可攀的雲端傳來。
“這是本王的命令。”
她抬起眸子,遲緩地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
“朝雲,是你嗎……”端親王的眼神陡然一凜,“你叫什麽名字?”
阮思伏在地上拜道:“罪奴柳氏。”
他又盯著跪在地上的女子看了一會兒,自嘲般笑道:“雲兒不會用那種眼神看我。”
端親王悵然地揚揚手,示意隊伍繼續前行。
等他們走遠後,那個太監長籲一口氣,擦汗道:“這回怕是不得不帶你去掖幽庭走一遭了。”
掖幽庭裡,不少被充作宮奴的女子正在漿洗衣服。
阮思為了掩人耳目,被那太監帶進去後,也裝模作樣地跟著一個女子浣衣。
在這裡的宮奴多是罪臣之後。
她們被沒入宮廷前,不少人都曾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
阮思注意到,她旁邊正在浣衣的女子手臂上有一塊很特別的胎記。
像是……蝴蝶?
那個女子沒有理睬她,只是默默低頭乾活。
“喂,你把這些也洗了吧。”
一個五大三粗的女人將一大摞髒衣服扔到她身邊。
那女子似是不滿地抬起頭,女人嗤笑道:“你一個竊國賊家裡出來的罪奴,還當自己是郡主娘娘嗎?”
眾人都抬起頭,停下手中的活計,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言嘲諷。
那女子眼中閃過陣陣不甘,但很快歸於空洞,低頭賣力地搓洗太監宮女的衣服。
阮思混在人群中待了大半天。
直到那太監來喚她,她才悄悄溜出來,一問才知,那個女子是先叛王留下的女兒,以前是個郡主。
先叛王的子侄悉數被殺,唯有女兒沒入宮廷當了罪奴。
阮思心中欷歔,但對那塊蝴蝶胎記頗為在意。
他們剛要離開掖幽庭時,端親王突然帶人闖入這裡。
一個端著洗衣盆的宮奴被粗暴地推開,重重地摔在地上,盆裡的髒水濺濕端親王的半邊衣裳。
管事的嬤嬤忙出來下跪賠罪,指揮人幫王爺清理衣袖。
阮思跪在人群中,瞥到端親王卷起的衣袖下,露出一枚蝴蝶型的胎記。
她心中一驚,看向那位郡主,頓時有了些不好的聯想。
蝴蝶玉佩……
端親王身邊的侍衛揮開宮女,要送他回去換身衣服。
阮思剛松了口氣,隱沒在人群中準備悄然離開,端親王的人忽然攔下了她,“就你,過來。”
端親王赫然立在門外。
他的身形高大,穿了一身面料華貴的衣袍,周身有一股殺伐決斷的凌厲。
那太監忙躲到暗處,擔憂地看著阮思緩緩朝那邊走去。
端親王的眼角有幾條細密的皺紋,但這並不妨礙他的威嚴。
他那雙鷹隼般的眸子裡閃過懷疑和動搖。
但最終化成到嘴的一句話,“你,看著我。”
此時夜幕降臨,宮中早已上燈。
冷僻如掖幽庭也挑起了盞盞明亮的燈籠。
在橘紅色的燭光中,阮思避無可避,她感到鋒利而複雜的目光如刀般剖開她的偽裝。
終於,她抬頭看著對方。
端親王看到一張明豔動人的少女的臉龐。
哪怕他見過無數如花似玉的宮妃貴婦,也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張極為美麗的臉。
但唯獨不是他想見的那張。
阮思低垂著眉眼,怯怯地立在那裡,恰如其他剛沒入宮廷的罪臣之女。
端親王歎了口氣道:“走吧。”
他帶人離開後,阮思腳底虛軟,仿佛踩在雲端一樣無力。
太監忙帶她抄近路出宮。
路上,他不由得感慨萬分,歎道:“也不知王爺怎麽會找來,還好你摘了人皮面具。”
先前跪在人群中時,阮思伏在地上悄悄扯了面具。
端親王看到的是她真實的臉龐。
那張人皮面具是陸伯仿照一個被囚禁在林泉大獄的京城女子的臉做的。
她已經顧不得去想那個女子究竟是誰了。
蝴蝶胎記的事,得趕緊讓晏瀛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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