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阮思認出眼前的人來,驚呼一聲險些摔下馬背。
一刀下去,鮮血濺起數尺高。
封紹宇濺了半身的血,雙手緊握柴刀,渾身上下微微發抖。
這一刀沒落在要害,隻砍中他的肩,鮮血泉湧般的從創口裡汩汩湧出。
鍾二爺疼得滿地打滾,直翻白眼。
阮思匆匆跳下馬來,輕喝道:“瘋子?怎麽了嗎?”
他顯是受驚過度,低頭盯著手裡血淋淋的柴刀,搖搖晃晃地轉過身來。
“我娘……”
他遠遠地望著阮思,握刀的手不住地顫抖,轉瞬淚如雨下。
“是他,他派人殺了我娘……”
晏瀛洲看了他一眼,冷淡道:“他罪有應得,按律當斬,但殺他的人不應該是你。”
阮思聽出他語氣中的威脅之意,擔憂地看著封紹宇。
封紹宇蒼白著臉,雙眼空洞,搖頭道:“我要親手給我娘報仇。”
晏瀛洲冷冷道:“殺人當誅。”
“夫君!”
阮思剛想勸住二人,封紹宇突然發瘋一般,一刀一刀地朝鍾二爺身上砍去。
“腦袋掉了碗口大一個疤,我挨一刀換這孫子殺千刀也不虧。”
他的動作僵硬,好像在劈柴一般。
刀刃起起落落的,仿佛刀下堆的只是一批柴火。
柴刀沒入血肉發出聲聲鈍響,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刺鼻的血腥味。
封紹宇雖然起了殺心,但奈何柴刀鈍了,刀刃微微卷起。
鈍刀子一刀一刀地剁在人身上,一時殺不死那個人。
鍾二爺只剩出的氣,沒有入的氣,呼呼地躺在原地等死。
“我的娘啊,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哈!”
封紹宇暴喝一聲,提刀要往他頭顱上劈。
“住手!”阮思忽然衝上前,劈手奪過他手中的柴刀,拚盡全力將封紹宇推開。
晏瀛洲的瞳孔一縮,低喝道:“夫人,你……”
阮思手握柴刀,閉上雙眼,一刀砍在了鍾二爺的脖子上。
柴刀鑿入皮肉的遲鈍感,從刀鋒傳遞到她的手心。
阮思顧不得想那麽多,往橫狠狠一拉,將他脖子上的皮肉撕裂。
鍾二爺雙目圓瞪,腦袋耷拉著,被一絲皮肉牽著,半掉不掉。
阮思松開柴刀,轉身嘔了出來。
“大當家的?”
封紹宇如夢初醒,發狂般衝過來,抓著阮思的肩,“你這是做什麽啊?我的仇我自己來報。”
“他也是我的仇家。”
阮思用帕子擦了擦唇,緩緩直起身,拂開封紹宇的手,看向他身後立著的男人。
晏瀛洲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一襲黑袍在風中獵獵翻滾。
他的確像是地府來的閻羅,不觀人世冷暖,不察人情世故,隻判眾生生死。
“喬喬,你不該如此。”
阮思支撐著虛弱的身體,搖頭道:“人是我殺的,你帶我回去吧。”
封紹宇這才明白過來,阮思搶在他前面,終結了鍾二爺的性命,竟是為了幫他頂罪。
“大當家的!”他朝晏瀛洲大聲道,“我殺了人,你抓我吧,來啊。”
說著,他自己踉蹌著往晏瀛洲跟前去了。
“站住。”阮思低喝道,“你現在把柴刀拔起來,提在手裡,到我這邊來。”
封紹宇一時沒個主意,隻得照她說的做了。
阮思把身上的釵環財帛都取來塞給他,
厲色道:“拿著這些,馬上走。” “不!”
封紹宇神色一變,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阮思睨著不遠處的晏瀛洲,沉聲道:“你不想親自去你娘墳前上柱香嗎?快走,我不會有事的。”
晏瀛洲神情冰冷,不置一詞。
“瘋子,聽我說,你現在就走,把柴刀扔在哪個山溝裡,然後自己設法好好活下去。”
阮思的臉色一沉,怒道:“你要是不走,別指望誰會替你給你娘燒紙錢。”
封紹宇咬咬牙,咚咚咚給阮思磕了三個響頭。
他額頭上磕破了層皮,裹了不少泥沙。
但他顧不得去擦,深深地看了阮思一眼,一言不發地走了。
“保重。”
阮思鼻子發酸,低聲喃喃著,癱坐在地。
晏瀛洲早已拾了劍提在手裡。
他持劍緩緩走來,漆黑的衣衫,蒼白的肌膚,整個人仿佛用濃墨細細畫就的。
連潑天的陽光灑在他的肩頭,都清冷得像是一捧飄飄灑灑的飛雪。
他在阮思跟前停下腳步,臉上一絲神情也沒有。
長劍一揮,寒光凜冽。
屍體的脖頸齊齊地斷了,留下平整光滑的切口,那顆不肯瞑目的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
“我殺人,不會留下那麽難看的傷口。”
晏瀛洲歎了口氣,將劍負在身後,朝阮思伸出手道:“夫人,起來吧。”
“你這是?”
阮思呆了呆,一時遲疑,沒有握住他的手。
晏瀛洲淡淡道:“人犯拒捕,打鬥間我失手誤殺,想必江大人不會降罪於我。”
江郡守巴不得鍾二爺永遠閉上嘴。
阮思心中清楚,但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晏瀛洲俯身將她從地上抱起來, 邊走邊說道:“好了,我們先回去吧。”
她被重新抱上了馬背。
他翻身上馬,像新婚當日那樣,將她小心地圈在懷裡。
天色已近黃昏。
夕陽如血,晚霞如織,天空中又淒愁又瀲灩,像一個祭壇。
“阮思。”
她都快忘了,晏瀛洲有多久沒有叫過她的名字。
阮思的心臟像是被人一把攥住,身體不自覺地往前面縮了縮。
晏瀛洲緊跟著貼了上來,把她擁在懷裡,歎氣道:“像我父親那樣……我果然做不到。”
“夫君。”阮思自知理虧,討好地小聲叫他。
白馬走得很慢,晏瀛洲也不曾揚鞭催馬。
夕陽的余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但馬蹄下的這條路仿佛有一生一世那麽長。
“我解決了鍾家跟在後面的暗衛,便馬上趕來救你。”
“嗯,我知道,你會來的。”
阮思先前聽聞晏瀛洲決定放棄她時,內心並無半分沮喪,平靜得好似與己無關。
但聽了他的話,她的心中卻升騰起一股微妙的喜悅。
晏瀛洲道:“我雖知你比別的女子堅強豁達,你比誰都要好,但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卻是你。”
阮思第一次聽他說這種話,不知不覺早已紅了臉頰。
“喬喬,你是我娶進門的妻子,晏家從不出負心人,我今生定然不會負你。”
她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帶著些許鼻音“嗯”了一聲。
“但是……”
晏瀛洲突然問道:“我什麽時候有了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