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過娃娃親又怎麽了?晏家算什麽,給幾兩銀子打發了去。”
晏家和姚家同時上門提親,驚動了阮思的外祖家,舅舅柳未明一早便往阮家來了。
阮堂英陪他坐在偏廳裡吃茶,臉色晦暗不明。
仗著柳家沒落前曾出過幾位大官,柳未明素來以名門世族自居,處處壓著妹夫一頭。
見阮堂英沒說話,柳未明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我說妹夫啊,收起你那套什麽狗屁江湖義氣,能和姚家攀上親可是旁人求不來的福氣。”
“但我阮某,”阮堂英沉聲道,“撐起這個鏢局,靠的就是大哥所說的義氣。”
柳未明循循善誘道:“在我們桃花郡,還不是看姚郡守的臉色討生活?”
阮堂英只顧悶頭吃茶。
“再說,姚公子雖是庶出,但配你家姑娘綽綽有余,遠勝過晏家那個做牢頭的小子。”
阮堂英握著茶盅,指關節微微用力。
“晏公早年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做背信棄義之人。”
“晏家就送了塊破玉佩來,連彩禮都沒有,和這種人家結親,你不怕將阮家的臉面丟光嗎?”
阮堂英正色道:“我阮家嫁女兒,又不是賣女兒,隻要女兒過得好,我就覺得有臉面。”
“你那顆蠢腦袋真真是鐵打的啊!”
和柳家結親多年,阮堂英明裡暗裡受了不少這樣的窩囊氣。
他把手中的茶盅捏得咯吱作響,卻還是忍著氣,緩緩道:“大哥,待我與夫人商議過……”
“你問我妹妹做什麽?我妹妹照樣會這樣說。”
兩人一時無話。
柳未明咕隆灌了幾口茶,一摔茶盅冷笑道:“柳家可不想再丟那麽大的臉了。”
他一貫覺得妹妹嫁給阮堂英是低嫁,不時拿此事出來冷嘲熱諷。
“哢。”
阮堂英手中的茶盅傳來一聲輕微的破裂聲。
“爹,”阮思走進來,睨了一眼座上的男人,“舅舅怎麽來了?”
阮堂英眼神一軟,笑著將她拉到身前,“喬喬怎麽下床了?不是還病著麽。”
“喬喬,”柳未明也喚了她的乳名一聲,“我聽盈兒說,那夜便是姚公子救了你,當真有緣呐。”
“舅舅說笑了。”
阮思瞥著他,眸子深幽。
“表姐才剛推我下水,姚公子就馬上現身救我,還是他二人緣分深厚。”
前世她被姚鈺那出英雄救美的戲碼迷了心竅,竟到死才看穿此事的蹊蹺。
阮堂英當即變了臉色。
柳未明忙辯道:“盈兒一個姑娘家,臂力弱拉不住你,哪怕你心中有氣也不可汙她清白。”
“而且你這妮子也夠野的,竟當眾踹我家盈兒,哪像個姑娘家家做得出的事?”
說完,他頓時覺得自己佔了理,又挺直了腰板。
“大哥!”
阮堂英剛要護犢子,他家犢子便自己冒出個頭來,“爹,您又不是不知道,舅舅最重臉面。”
“我踹的哪裡是表姐的屁股,分明是柳家的臉啊。”
“臭丫頭!我早該替你娘掌你嘴!”
柳未明一衝著阮思發作,阮堂英就一掌震碎了桌角。
剛才還不可一世的大舅子立刻安靜如雞。
阮思躲在她爹身後,笑嘻嘻地說:“舅舅要是來找臉面的,不妨去衙門大牢裡找。”
半個月前,她舅舅的嫡子柳如松賭錢欠債,
還命人把追債的賭坊老板給打了。 那賭坊老板也不是什麽軟柿子,很快動用關系將他投進牢裡去了。
前幾天,柳未明還`著臉來阮家要錢去贖人。
“舅舅,那五百兩銀子,柳家什麽時候還?”
阮堂英心中驚異,這些事他們都是瞞著阮思的。
阮思怎麽連銀子的數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柳未明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舅舅勸我爹將我嫁進姚家,莫不是以為姚鈺娶了我,以後表哥的贖金可以打對折?”
上輩子,柳如松沒少惹事,阮家也賠了不少銀子給他擦屁股。
這些都是成親後姚鈺告訴她的。
後來姚鈺官運亨通,也少不了時時拿阮家的錢財去打點。
阮思想起柳家最後倒打一耙,陷害揚威鏢局,導致阮家家破人亡,此時更是來氣。
“要是舅舅沒旁的事,便請回去吧。”
不等阮堂英發話,阮思就自己下了逐客令。
柳未明的臉上掛不住,看向阮堂英,“小孩子不懂事,你還不明白嗎,我都是為了喬喬好。”
“您要是真心疼我,就將柳家欠阮家的錢都吐出來,給喬喬添筆嫁妝如何?”
這回連阮堂英都急了,“喬喬,夠了。”
柳未明氣得直咬牙,將桌上的茶盅掃落在地,大步走了出去。
恰逢柳氏帶丫鬟進來添茶,見自家兄長摔門而出,忙問道:“哥哥這是怎麽了?”
柳未明怒道:“好!好!都是你養的好女兒!”
因她頂撞親舅,柳氏顧不得她病剛好,當場斥責她一番,罰她去祠堂跪著。
銀瓶兒心疼自家小姐,特意回去取了大氅和手爐。
金鈴兒陪在旁邊,嘀咕道:“那表小姐一家真是禍害,害我家小姐一次兩次還不夠。”
“好了,你這張嘴怎麽跟漏壺一樣,什麽都往外倒。”
“我說的都是實話,反正我就看不慣表小姐那股驕矜勁。”
兩個侍女在一旁拌嘴,阮思隱隱聽到有人來了,忙示意她二人噤聲。
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推門而入,笑道:“怎的我一來就沒聲了?”
“師兄。”
阮思松了一口氣,來的是她父親最得意的關門弟子衛長聲。
衛長聲帶來些糕點吃食,讓兩個侍女先拿出去吃,在祠堂外守著。
“喬喬,你也吃點。”
他從懷裡取出捂得溫熱的面點,揭開包在外面的層層油紙, 笑眯眯地遞給阮思。
阮思一面吃著,一面聽他說話。
“姚鈺吃了你一拳,怎的也不惱,反而請人上門來提親?”
她心中冷笑。
前世姚鈺說是看上她的柔順。
今生難道還能說成是因她一拳捶得他心肝亂顫嗎?
衛長聲故意做恍然大悟狀,“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想將你娶回去關上門來揍。”
“師兄好智謀。”
衛長聲盤腿坐在旁邊的蒲團上,抱著雙腳往前仰了仰。
“不過我師妹自幼習武,姚鈺怎麽可能是你的對手?師兄倒也不擔心你吃虧。”
“有什麽好擔心的,”阮思皺眉道,“我又不嫁給姚鈺。”
衛長聲吃了一驚,反問道:“不嫁姚鈺?難不成你要嫁給晏瀛洲?”
晏瀛洲和她訂過娃娃親,她前世悔的就是他的婚。
到頭來,給她收屍的卻是他。
阮思定了定神,笑道:“怎麽,不好麽?”
衛長聲面露難色,撓頭道:“師妹,我打聽到一些事,關於那個姓晏的,但又不好跟你說。”
她記得,前世晏瀛洲因手刃反叛的王爺,匡扶社稷有功才被封侯的。
定波侯的封號便取自他“誅惡蛟,定風波”的功績。
世人都說他冷面冷心,殺伐無度,是個睚眥必報的狠角色。
阮思對從前的晏瀛洲生出興趣,催促道:“師兄怎麽扭扭捏捏的,像個大姑娘一樣。”
衛長聲仍有些遲疑,緩緩道:“喬喬,他的名聲可不怎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