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都剛提起筆,晏老夫人便低喝道:“清都!”
祝東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爬到她腳邊哀求道:“奶奶,我不想離開晏家,求您了……”
“糊塗!”祝老夫子放聲大哭道,“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不要臉的冤孽東西!”
晏瀛洲也止住晏清都落筆,“大哥且慢。”
晏老夫人俯身摟著祝東顏的肩,落淚道:“苦命的孩子啊,是我們晏家對不起你。”
“一人做事一人當,”晏清都拂開晏瀛洲的手,“是我負了她,和晏家無關,有什麽盡管衝著我來。”
阮思看不下去了,冷冷道:“夠了,當爹的只顧鬼哭狼嚎,做丈夫的又淨會逞英雄,自己不嫌難堪麽?”
晏清都先是一愣,隨即怒目圓瞪道:“與你何關?”
“吵到我了。”
祝老夫子和晏清都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阮思上前扶起祝東顏,讓她在一旁坐下,說道:“你們翁婿掐架隨意,但誰也不能拂逆我大嫂的意思。”
祝老夫子老淚縱橫,仍橫眉怒斥。
“無知小兒,口出狂言!”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莫說平日的一言一行,就連是死是活都由不得自己。”
阮思反駁道:“放屁!大嫂她先是祝東顏,然後才是你女兒,他的妻子,你們連這個都不懂嗎?”
祝老夫子直搖頭道:“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
“大嫂,”阮思看向祝東顏,懇切地說,“你要是不把你心裡想的說出來,就沒人知道你在想什麽。”
“那就更不會有人在意你的想法,不會有人在乎你想要的是什麽。”
阮思深深地看著她,“大嫂,你真的甘願一輩子逆來順受麽?”
祝東顏雙目一闔,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一派胡言!”祝老夫子踉蹌了幾步,指著阮思怒道,“你這無恥女子休要教壞我顏兒!”
晏瀛洲睨著他,冷冷道:“夫子慎言。”
祝老夫子轉而瞪著晏清都道:“還磨蹭什麽?快簽啊!”
晏清都面無表情地提起筆。
晏老夫人氣急攻心,褪下腕上戴的珠子,用力朝他臉上扔了過去。
“啪!”
那串鴿血紅的瑪瑙珠子砸在晏清都面前。
“不肖孫!你敢……”晏老夫人一口氣咽在胸口,嗆得一陣猛咳說不出話來。
祝東顏忙起身去為她撫背順氣。
“奶奶,奶奶不要動氣……”
晏瀛洲也對祝老夫子說:“我奶奶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夫子請回吧,晏家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阮思瞪了他一眼道:“晏瀛洲你……”
他對阮思使了個眼色,命人送祝老夫子先回去,又轉頭看向晏老夫人。
“奶奶,孫兒扶您回房歇息吧,大哥和大嫂的事,讓他倆心平氣和地談過再說。”
祝東顏感激地點點頭。
晏清都卻沉聲道:“不必麻煩,我今日放過她,何嘗不是放過我自己?”
聽了她的話,祝東顏兩眼一黑,搖搖欲墜。
晏老夫人邊咳邊瞪著他,半晌才怒道:“我晏家從來不出負心漢!”
“我從未對她動過心,又何來負心?”晏清都冷笑道,“何況,我一直都不想姓晏!”
“大哥!”
“清都!”
晏瀛洲和晏老夫人齊呼出聲,阮思和祝東顏對視一眼,皆是不解。
晏清都手中的毛筆“哢嚓”一聲斷作兩截。
他哈哈狂笑道:“好笑!我雖身為男兒,和她又有什麽分別,處處受製於人,哪有片刻暢快?”
祝東顏雙眼盈滿淚水,喃喃道:“相公你這是何苦?”
“何苦?”他仰面狂笑一陣,“你怎麽不問問晏家老夫人,當年何苦同意收養我?”
阮思猛地想起,晏老夫人對她說過,晏家僅剩晏瀛洲一脈了。
晏老夫人的臉色變得極為蒼白。
“你……二十年了,你還在怨老身麽,怨我當年要讓你改名換姓,隨了晏家?”
“二十年,哈哈,我一天都沒有忘記過,我是個外人,老夫人的孫兒只有小洲,哪有清都?”
晏瀛洲冷聲道:“大哥,你我情同手足難道有假?”
“好弟弟,”晏清都拍了他一把,苦笑道,“但我不是你家的人,白受了你家二十年的恩。”
晏老夫人拭淚道:“清都,奶奶今日就當你沒講過這些話。”
“奶奶?”他的笑容漸冷,“這二十年來,我的前途我的婚事,全憑奶奶做主,還不夠嗎?”
晏老夫人啞然。
當年,晏清都想進京考武舉,是她怕以前的舊怨東窗事發,極力勸阻他留在縣衙當衙役。
再然後,他不願娶祝東顏,又是她不肯退讓,執意為他娶回這房妻子。
晏清都雙眼血紅,冷然笑道:“奶奶,我這輩子唯一違抗過您的那次便是脫下公服,出去闖蕩江湖。”
“難道,如今您還要把我往絕路上逼嗎?”
晏老夫人默了默,拉過祝東顏,垂淚道:“東顏是個好孩子,她是無辜的啊。”
“我也是,但誰又可憐過我呢?”晏清都扔下手中的斷筆,“說吧,你們還想怎麽樣?”
晏老夫人唉聲歎氣,拍了拍祝東顏的手,示意她自己說。
祝東顏面露怯色,看了阮思一眼,見她鼓勵地點點頭,這才稍微拾起些勇氣。
她第一次,為自己站出來,平等地站在晏清都面前,直視他的雙眼。
“我……”祝東顏攥緊衣角,“我想要……”
她原本想說,隻想照顧他飲食起居,陪他走過山山水水,但話到了嘴邊卻覺得不自量力。
從出生到現在,她從未離開過清河縣。
那雙三寸金蓮走過的路,不及晏清都這幾年走過的長。
祝東顏突然感到力不從心,無法放縱自己任性,更不想成為晏清都的負擔。
“一個孩子。”
此言一出,晏老夫人驚異不已,阮思也啞然無話。
晏清都定定地盯著她,問道:“只是如此?”
祝東顏掐住手心,堅決地點頭道:“是。”
“那好,”他回頭盯著晏老夫人道,“我遂了她的願,晏家便肯就此放過我嗎?”
晏老夫人長歎一聲,揉著額角不再說話。
晏清都不顧身上的傷,一把撈起祝東顏,打橫抱在懷裡。
“你做什麽?”祝東顏驚叫一聲。
晏清都面帶嘲諷地笑道:“呵呵,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
說著,他抱著祝東顏轉身就走。
阮思驚得呆了呆,晏老夫人歎道:“罷了,顏兒是個好妻子,清都不是壞人,他會明白的。”
晏瀛洲吩咐丫鬟扶奶奶回房,見阮思追了幾步,呆呆愣愣地杵在門口。
“夫人。”他的神色陰晴不定,“跟我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