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嘉聽到趙稠的話立刻暗道不好。
他自然知道聖上對此事有多重視,就是他自己,也想早日完成差事回京,結果趙稠竟然說要下大雪?
“趙大人,您確定會下雪嗎?若真是大雪,那耽誤的可不就是幾天的行程了。”
羅嘉死死擰了擰眉,若是大雪,就容易封山,要等雪化,可就不知道得何年何月了。
趙稠見羅嘉愁眉不展的模樣笑著寬慰道:
“羅大人不必擔憂,等到開春再回京,還能欣賞沿途江南好風光,豈不美哉?正巧今兒除夕,讓護衛們湊合在濟州過個年吧。”
羅嘉心知急也無用,隻能聽憑趙稠安排。
而在一千五百裡外的金壇縣,九霄上清宮依舊冷冷清清,沒有絲毫過年的模樣。
追霞峰雲帆與雲年初二人在屋中擺上了酒菜,這便算作團年飯了。
凌墟子自然是不會在意這樣的凡俗節日,依舊如往常一般清修,而雲帆卻始終保留著這樣的習慣,這麽多年都沒變過。
桌子上擺了四副碗筷,其中兩副擺在了上首的位置。
“師兄,師嫂,過年好。”
雲帆給每個酒杯都倒滿酒,雙手端起自己的,站起身來,彎著腰對著上首的位置敬了杯酒。
雲帆敬了酒,翻轉手腕,將酒灑到了地上。
雲念初學著雲帆的動作,也灑了杯酒到地上。
然後兩人才坐下,拿起筷子,靜靜用餐。
九霄上清宮的弟子講究清修,食不言、寢不語是最基本的。
“小師妹,過了年你就九歲了。”
顯然,今日的雲帆沒有顧及一直以來奉行的用餐規矩。
雲念初咽下一口飯,點了點頭。
“當初我上九霄上清宮的時候,也九歲。”
窗戶開著,窗外的月色很是皎潔。
雲帆抬首望了望天,天邊懸掛著的那輪月亮散發著幽涼的清輝。
年年歲歲,月色依然人不再。
“我是山下的村民,那年村裡鬧瘟疫,全村隻有我活了下來。師尊將我帶上了山,那時候,師尊隻有一個徒弟,就是你父親。”
“九歲的孩子,天資再出眾修行也晚了。師尊將我收入門下,受到了許多人的反對。幾位師叔個個都對我不喜,認為我會拖累醫道雙絕的師尊,旁的同門亦是如此。唯有你父親,不嫌棄我渾身髒汙,也不嫌棄我天資愚鈍,待我如親弟弟一般。”
“我雲帆修行至今二十余載,堪堪達到六品道主的境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仰賴於你父親的親身教導。”
雲帆臉上露出緬懷之色,眼角有水光閃爍。
年僅三十六歲,被視作九霄上清宮年輕一代領軍人物的雲帆,這時候看起來難過極了。
他沒有失聲痛哭,隻是沉默地仰著頭望天,不讓淚水從眼中滑落。
雲念初沉默著,沒有說話。
不是她不想說些什麽,隻是不知該說些什麽。
這樣的情形每年除夕都會上演,隻是今日的雲帆,看起來情緒格外複雜。
淚水已乾,雲帆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看向雲念初。
“你父親待我如兄如父,你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我自當好好你照顧長大。”
雲帆歎息一聲,滿目悵然。
“九年了,你從一個連哭都不會哭的嬰兒變成玄門有名的天才玄師、百姓愛戴的小神仙,我很欣慰,我總算是……沒有辜負師兄師嫂。”
雲念初聽到這兒皺了皺眉。
師兄這話是什麽意思?怎麽聽起來感覺像是送別?
誰要離開?
雲帆卻仿佛沒有了談性,閉口不言,然後竟靠著桌子睡著了。
雲念初等了很久沒等來雲帆的下文,回首一看,師兄已經沉沉睡去。
雲念初歎息一聲,將雲帆扶到床上,給他脫下鞋襪,蓋好被子,又將桌上的殘羹冷炙收拾了一番,才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在門闔上的一瞬間,躺在床上的雲帆睜開了眼睛。
“這,大概是最後一個除夕了吧……”
果樹村的一間新蓋的磚瓦房中,氣氛卻極其熱鬧。
“爹,再往左邊點兒,歪了歪了!右邊得再往上點兒!”
虞夏跟家人站在院子裡,看虞春指揮著虞大有貼對聯。
虞賢也拿著用麵粉熬煮的漿糊鬧著要自己貼一對。
家裡屋子不算少,虞大有夫婦二人見虞賢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也沒阻攔,任由他在一副對聯上抹了漿糊就往自己屋門上貼。
對聯是用特意去縣城裁的紅紙打底,上邊的字是虞夏親手寫的。
如今他們家也算是出端文識字的讀書人了,虞賢就別說了,一手字實在拿不出手,虞夏倒是意外地對書法有天份,寫春聯這活自然就落到了她頭上。
“二妹,大姐不識字,你來給我說說貼正門的這個對聯是什麽意思?”
虞春瞧著自家紅紅火火一片心裡十分開心,問了身邊的虞夏一句。
“這副對聯上聯是‘喜居寶地千年旺’,下聯‘福照家門萬事興’,橫批是‘吉星高照’,意思是啊,咱們家居住的地方是塊風水寶地,能保咱們家千年興旺,而下一句的意思呢,就是咱們家聚財納福,事事都能興盛發達,這橫批不用我多講吧?就是十分吉利的意思。”
“那這可真是一對好春聯。”
虞春看著貼在門上的對聯,認真點評道。
虞夏也點了點頭,“的確是一對好春聯。”
其實虞夏能說出來的春聯遠不止這些,有類似“美酒千盅辭舊歲,梅花萬樹迎新春”、“桃紅柳綠千裡秀,張燈結彩萬家歡”這般高雅些的,也有“神犬仰天迎旭日,雄雞昂首唱豐年”、“雞守太平歲,狗牽富裕年”這類樸實無華的,但她最喜歡的還是這一對。
因為這對春聯裡有家。
這是她對新年最深切的願望。
她希望家人平安喜樂,事事順意。
……
同村不遠處的一戶人家,顯得有些冷清。
這家主人隻有一個女人,家裡的男人早就因病過世了。
別的時候倒沒什麽,在這家家戶戶都吃團年飯的時候,她即便特意為自己做了飯菜,讓家中不至於冷鍋冷灶的,但依然顯得有些蕭索。
“唉,又是過年,平白老一歲不說,還隻能聽別家的熱鬧。寡婦就不配迎新年嗎?”
徐寡婦吃了幾口菜便吃不下去,給自己倒上了一盅酒,仰頭一口喝下。
“還好有酒,總算是暖和了。”
叩叩。
忽然一陣叩門聲響起,徐寡婦摒住了呼吸,端著酒杯的手也頓住了。
叩叩。
聲音還在繼續。
這聲音是從院門外傳來的。
這時候還會有誰上門找自己?
徐寡婦心裡有些嘀咕,並不起身,隻朝著門外喊了聲,“誰呀?”
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貧道路過此處,想要借宿一宿,不知居士能否行個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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