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沉浸在這美妙的吟唱之聲中，隻覺得周身不適之感盡數消失不見，連心境也平和輕盈了幾分。

　　不愧是號稱道門之首的九霄上清宮，這步虛詞的吟誦之聲，除了淨化邪祟之外，竟然還能洗滌人的心靈。

　　難怪先前長川不願意讓百裡夜曦頂替他的位置。

　　要吟誦出這種程度的步虛聲，是需要陣中之人修為足夠且力量均衡的。若是哪個位置力量弱了或者節奏慢了，那麽，這整首步虛詞的效力便會大打折扣。

　　在“讚九天之靈奧，尊玄文之妙重”的步虛詞聲中，雲帆應著旋律的節奏，踏出了第二步。

　　“二步地水通！”

　　四十九個方位忽然從地下冒出汩汩泉水，泉水仿佛活過來一般，盡數向陣中心湧去。

　　地水與尋常的水不同，蘊含了元洞混靈之氣，即土地山川所賦的靈氣，稱作“地氣”。

　　《禮記》曾言:“孟春之月，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

　　地是萬靈生長之根本，地氣所蘊藏的日月之精華，是有助於萬靈活動的生吉之氣。地與萬靈，從來都是齊生共榮的狀態。

　　而此刻，隨著雲帆動作而湧出的飽含地氣的泉水，便裹挾著極其濃鬱的生機與蕩清一切穢惡的純淨之力，卷向陣法中心的髑i與引靈珠。

　　濃稠的邪氣在地水的澆潤與天雷的驅散之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而陣中彌漫的濕潤的地氣生機，卻讓這一片滿眼沙黃的荒野，帶上了些許綠意。

　　那是曾經深埋於地下的根須，受到地水氣息的催發，開始透出滿是砂礫的地表，萌發了幼嫩的新芽。

　　“三步雷火發！”

　　又是兩道驚雷之聲，與髑i怨龍邪氣抗衡的天雷忽然跳動起來，化作了火焰狀。

　　雷火與地水相接，竟未呈相互抗衡之勢，而是匯聚到了一處，向髑i與引靈珠纏繞而去。

　　髑i開始不停震動，發出淒厲的啼鳴，而引靈珠也在迅疾顫動，一副奮力掙扎的模樣。

　　“四步霹靂通！”

　　整片荒野之上霹雷驚天，離開七星陣三丈遠跪著的眾人竟感覺到肌膚表面有些微麻刺痛之感，那是陣中溢出的雷電氣息作用到了眾人身上。

　　陣法中心的雷電能量濃鬱到了什麽程度，可想而知。

　　雷光大作，將因黑雲密布而顯得有些陰暗的荒野照得亮如白晝，狂風呼呼刮起，伴隨著劈啪作響的雷電之聲，陣法對邪氣的壓製愈發猛烈了起來。

　　髑i更加不安，而引靈珠仿佛憑空生出黑龍一爪，似有什麽東西試圖掙脫而出。

　　而雲帆神色淡漠地看著髑i與怨龍，將桃木劍遙遙指向陣法中心，腳下又踏一步。

　　“五步五雷使者，前掃凶惡，後驅孽龍！”

　　步虛詞的吟誦之聲忽然快了起來，讓一旁眾人聽著莫名有種振奮之感。偏偏這振奮之感中，有帶著三分清雅，七分超然，仿佛整個人都闊達了起來。

　　而另一邊的髑i與怨龍卻不那麽好受了，髑i赤色的雙眼愈發明亮，哀啼愈發尖利。

　　吸納了怨龍邪氣的引靈珠則懸在空中不停顫動，時不時鼓起一團濃重的黑氣，有時呈鹿角狀，有時呈牛耳狀，有時又呈逆鱗狀……

　　雲帆腳步終於踏上最後一個星位，風雷交加之下衣袍獵獵，黑發飛揚，雲帆依然穩穩站定，一手掐著天雷訣，一手劍指蒼天。

　　“神靈神靈，上徹三清。五雷風伯，雷電奉行。

星罡步至，與吾當先。陽光陽光，與吾蕩凶。急急如律令！”　　四十九位玄台也隨之踏出最後一步，手中高舉法器，雅步審整，注念玄真，口中吟誦之聲愈發急促而又縹緲。

　　一時間整個陣法華光大放，一股強橫之極的雷霆之力從滾滾翻騰的黑雲猛然注入陣中。

　　邊上旁觀法事的眾人在這強光之下，不由地遮住了眼睛，而他們的發絲卻在這雷電之力的影響下微微立了起來，裸露在外的皮膚輕輕發出“啪啪”的聲響，有如燈芯燃爆的嗶啵之聲。

　　此刻眾人眼不視物，耳中隻聽見一陣淒厲的哀鳴之聲響起，刺得眾人耳膜發疼，卻很快便弱了下去，再沒了聲息。

　　緊接著，一陣若有似無的悲吟在這邊荒野間蕩開，明明比起先前的哀鳴聲虛弱了許多，卻直直從眾人之耳穿透到了他們心中。

　　眾人不知為何，心頭彌漫起一股沉重的悲意，眼睛控制不住地開始發酸，竟險些要落下淚來。

　　虞夏閉著眼有些沉默，她認得這兩個聲音，前者是髑i的哀啼，後者，是怨龍的悲吟。

　　灼目的華光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緩緩散去，眾人正待睜開雙眼，卻忽然感覺臉上一癢，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卻隻感受到了一股濕意。

　　眾人睜開眼，卻見攤開的手掌，附著一灘淺淺的晶瑩的水漬。

　　“這是……下雨了?”

　　怨氣蕩清，髑i齏粉。髑i龐大的烏色骨架，早在最後一道驚雷落下之時灰飛煙滅，消散於天地間。

　　而那怨龍呢?

　　龍脈之穴， 真龍身死，龍靈被困，化作怨龍。

　　怨龍消散，卻為金壇縣送來了一場甘霖。

　　這是怨龍湮滅前流下的淚。

　　荒野上空的陰雲開始漸漸退去，殘留的雷電之力掙扎著彈跳閃爍了幾下，也漸漸散開。

　　而這淅淅瀝瀝的小雨卻沒有停歇的跡象。

　　怨龍化作的綿綿細雨，以無聲之勢潤澤著這片土地。

　　眾人被這飄灑著的細雨淋得衣衫微濕，卻沒有絲毫不適之感。隻覺得往常混跡於市井之中所沾染上的濁氣與燥氣被蕩滌一空，加上先前步虛聲對精神力的淨化，整個人變得輕盈飄逸起來。

　　明明未曾修道，舉手投足間，卻沾染上了道門的出塵之氣。

　　充滿砂礫的土壤被雨滴浸潤，漸漸地散發出一股泥土特有的腥甜氣息。

　　方才因地水之勢透出的小芽，在這斜風細雨之中，竟然又長大了幾分，帶著勃勃生機，為這荒蕪了三百年的郊野增添了喜人的綠意。

　　從地下深處湧出的地水並沒有再次回到地底，而是無視了沙土漏水的屬性，竟漸漸在地面流淌，匯聚成一汪溪流。

　　而滴落到溪流中的雨水，毫不費力地與溪流之水交融，隨著雨滴的不斷落下，溪流越變越寬，漸漸凝聚成更大一汪流水。

　　這是……

　　虞夏神色之間有些觸動，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百裡夜曦不知何時走到了虞夏身邊，看著地面還在不斷匯聚的水流，道出了她心中所想。

　　“這條怨龍，想要還一汪湖泊給這片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