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泡在熱水裡,何瑾兩眼無神地看著四周的布置。
這是丘聚給他安排的驛站客房,專供來京官員留宿的。屋子當然不小,窗台擺著一盆小花,在月色下幽幽綻放,清香繚繞,沁人心脾。
床上被子是素白的絲綿,散發著白日陽光的味道,鋪得整整齊齊。牆上還有畫,自然是潑墨山水和絲竹魚鳥,帶著古樸的意境。
總之,房間很雅致、清新,但何瑾的眼神兒,卻好似沒有焦距一般。只是無意識地掃過,並未如何放在心上。
甚至沒由來的,他還長歎了一口氣。
今日面聖,他可謂大有斬獲,非但沒被弘治皇帝降罪。反而還因緣際會,得到了帶俸錦衣衛百戶、世襲磁州文巡檢的賞賜。
並且,以後還可以大膽地,將腦子的東西發明出來。再由皇家當保護傘,搞獨家壟斷,鐵定大賺特賺。
可縱然如此,何瑾還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其中的緣故,就是因為朝廷用了他的水泥來修城牆。
這聽起來很矛盾。
因為以後只需供應水泥,便可以賺得盆滿缽溢。對於他這種貪得無厭的人來說,本該是天大的好事兒。
可問題是,他畢竟是個聰明人,一眼便看透了這件事兒的背後。
面對異族的襲擾禍亂,本該‘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剛明,卻從始至終沒想過如何反擊、如何征伐、如何收服敵手。
反而,在知曉了水泥的作用後,下意識地想著趕緊修城牆,想著把整個大明疆土都圍起來,然後當縮頭烏龜......
曾經的驕傲輝煌,往日的烈烈雄風,那沸騰的熱血......難道都已在國人的血管裡冷卻了嗎,都已無形湮滅在歷史長河中了?
“想這些幹什麽!......自己不過一介州衙小吏,難道還要改天換地不成?”
煩躁地從水桶中立起來,何瑾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語地說道:“清醒點吧!上輩子就活得那麽累,這輩子難道還想再來一次?”
“有理想抱負什麽的固然好,但那玩意兒能讓自己,過得瀟灑快活嗎?更何況,就算自己什麽都不做,大明朝還有將近百年的國祚!”
言罷,他目光看向了浴桶旁的桌案,上面擺放著一身簇新的大紅色飛魚服。
上等雲錦裡的妝花羅面料,在燭光下顯得流光溢彩。飛魚服的一側,還躺著一柄狹長略有弧形的繡春刀。
“還是想點開心的事兒吧......以後穿上這身高貴冷豔的飛魚服,在磁州的早點攤兒上喝豆腐腦兒,那是何等地拉風啊!”
此時乾清宮寢殿裡,弘治皇帝猛地就打了一個噴嚏。
一雙柔膩的素手,便輕輕地替他揉起了太陽穴,道:“陛下打了個噴嚏便愁眉不展,可是有什麽心事兒?”
望著與自己相濡以沫的張皇后,弘治皇帝開口道:“今日賜了一件飛魚袍,給一個錦衣衛百戶。”
“這算個什麽事兒?”張皇后不由納悶兒。
弘治皇帝卻不由苦笑,道:“可朕剛想起來,那錦衣衛百戶貪財好色。要是再得了那身皮,豈非在縱容他興風作浪?”
“......”張皇后一臉的無語,道:“那陛下尋個由頭兒,收了他那身皮不就完了?”
“收不得......”弘治皇帝便笑得更苦了,道:“朕還得靠他,再弄出些於國於民有利的神物來。皇后你先自去睡吧,朕要寫個條子,讓孟文達好生看管著他點......”
而這時候,何瑾已穿上了一身簇新的飛魚服,站在了一面巨大的銅鏡前。
交領右衽,闊袖束腰,前袖後背、兩肩通袖及膝瀾處彩織飛魚、飛雲、海浪、紅崖,在燭光下金光閃閃,一眼望去,極似蟒袍。腰佩繡春刀,掛穿象牙牌,頭上一頂烏紗帽......
帥,簡直帥呆了。
不得不說,這飛魚袍當真神奇。
往常只有點小帥的青衫小吏,換裝後竟顯得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哪怕只是舉手投足間,那股淡淡的威儀,也讓何瑾陶醉不已。
不過,看著對面那模糊的銅鏡,他忽然又雙眼一亮,隨後便托起了下巴:唔......自己下一筆生意,是不是該從玻璃做起呢?
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何瑾當然也想過弄出玻璃賺錢。
隨後他便知道,這時代早就有了玻璃,只不過由於工藝限制,做不出完全透明的玻璃,只能燒出半透明的。一般被當作極其珍貴的玉石,用於禮器、裝飾品、以及替代一些珍寶上面。
很顯然,這可是一筆大商機。
唯獨可惜的是,何瑾只知道玻璃是由石英砂,石灰石,長石放在一起,煆燒而成,但是具體工藝如何,就只能聘請工匠不斷嘗試。
不過,有了煆燒水泥的基礎,再加上自己的指導,應該不會用太長時間......
正想著以後的一筆大財,又要滾滾而來時,忽然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敢問何百戶在嗎?”
何瑾反應過來,一把打開了房門,道:“是勘合文書下來了?”
之所以見完了弘治皇帝還沒走,他就是在等這份勘合文書:這可是個好東西,只要手裡有了這玩意兒,一路上吃住行都是公家的。
既然錦衣衛百戶、世襲鼓山文巡檢都賞了,弘治皇帝當然不會吝嗇這個,便讓何瑾回磁州時,也享受一把高官的待遇。
只不過,勘合文書要走一下戶部的手續,故而何瑾才留在了驛館等候。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開門後發現來人竟是個宦官。一身靛藍色的太監服,尖瘦的臉上帶著諂媚和煦的笑容,讓人一看覺得討喜。
然而不知為什麽,就是這樣的一張臉,何瑾卻莫名升起一股給他兩拳的衝動。
半分都沒理由,說不出一點的道理,就是沒由來的衝動。好像,命中注定兩人八字相克一樣。
“何百戶,不是勘合文書下來了,是宮裡讓奴婢來傳喚你一下。”那宦官弓著腰說到,語氣很是恭敬。
何瑾抬頭看了看夜色,疑惑道:“這時候兒去宮裡?......”
“沒法子,誰知陛下又想起了什麽,奴婢也不想驚擾何百戶的。”那宦官回道。
聽聞是弘治皇帝相召,何瑾當然不可能推辭,只能向那宦官言道:“煩請公公帶路......這京城皇宮裡的路,我還不太熟。”
“哦,那就好......”那宦官回道,隨後又意識到什麽,趕緊又掩飾道:“哦,那好!”
何瑾眼珠一轉,覺得這事兒不正常了。
然而在京城這地界兒,他可謂勢單力薄、舉目無親。萬一真是皇帝召喚,那拖延了片刻也是大罪。
沒奈何,只能壓住了心頭的疑惑,任由那掌了燈的宦官,在前面慢慢帶路。
走了大概半個時辰,何瑾越走越感覺奇怪。雖然此時黑燈瞎火的,但他也記得丘聚帶他來驛站的時候,好像走的不是這條路。
可正準備開口問那宦官時,便聽他說道:“到了。”
跟著那宦官穿過重重的宮禁後,此時他看到面前的宮殿恢弘最貴,明顯高於諸王公侯。想必,是大內裡的一處寢宮?
畢竟,聽說皇帝睡覺就跟兔子躥窩一樣,每晚都不在一個殿裡。再看四周一隊隊巡邏的大內侍衛,何瑾便覺得自己好像多疑了。
又跟著那宦官走了大約半個小時,過了幾進門廊,穿過重重殿堂,便見到一片茂盛的竹林。
進了竹林後,那宦官便越走越快。
消弭的疑惑重新泛起,何瑾忍不住要開口的時候,卻見那宦官陡然一躥,跑竹林裡就不見人影了!
緊接著,就是一個悶聲悶氣的聲音,大喊道:“來人啊,給我打!只要打不死,就往死裡打!”
尼瑪!好耳熟的台詞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