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沒有事兒乾,何瑾自然在家吃午飯。母子二人對坐,可氣氛卻有些沉悶。
那驚鴻一瞥後,老娘又換上了荊釵布裙,之前的明豔不可方物一掃而光。臉上的神態和眼神,也有些惴惴不安。
看何瑾倒是沒心沒肺地吃著,老娘終於忍不住了,道:“瑾兒,你就不想問問娘的事兒?”
何瑾聞言,抬頭緩緩回道:“娘,這人誰還有沒有些秘密?就算再親近的夫妻、母子之間,也是會有所保留的。”
“有時候,不見得坦誠相待、交心交肺就好,反倒各自安好,才不會庸人自擾。”
說著,他放下筷子,又道:“娘親現在不肯跟兒子說,肯定有娘親的道理。等娘什麽時候想說了,兒子再聽也不遲。”
“哦......”崔氏愣愣地看了一眼何瑾,眼中坦然了,心中卻更狐疑了:眼前這兔崽子,真不像是自己的兒子啊......怎麽這些大道理,說的一套一套兒的?
何瑾畢竟兩世為人,早就想開了。並且還知道他這個老娘,嗯......有些不簡單。
從老娘之前的舉止動作來看,她肯定是位大家閨秀,至少也是識字的。
記憶裡,這具身體主人在學堂讀書的時候,每次回來崔氏還會幫忙輔導――要知道,這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明代,可是相當了不得的一件事兒。
尤其,周圍的街坊鄰居,都是一口彰德府的土話。就崔氏一人是標準的鳳陽官腔,且聽不出半點鄉音。
還有,何瑾從未見過舅父、姨母一類的母方親人。據街坊鄰居說,老娘是十六年孤身一人來到磁州的......
之所以以前那個神秘溫婉的崔氏,變成了現在潑辣凶悍的老娘,恐怕都是生活所迫。畢竟一個女人想撐起個家,不潑辣些是不行的。
但不管怎麽說,老娘以前也闊過,這是毋庸置疑的......
一想到這裡,何瑾忽然眼睛一亮,道:“娘,兒子此番能當上書辦,也多虧街坊鄰居們聯保。如此一來,我們是不是要請街坊鄰居吃頓飯?”
崔氏猶豫了一下,為難道:“按說是應該的,可咱家現在這個光景......算了,還是娘有空多幫街坊鄰居們,漿洗縫補些衣物吧。”
何瑾趕緊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那,那兒子先從衙門裡預支些工食銀?”
“不行!”老娘頓時一放筷子,厲聲道:“你剛入衙門,哪能就如此落人話柄?咱家眼下是窮了些,可也不能丟了你爹的臉!”
“還有,你可不許學那衙門裡的狗路鼠道兒,要是讓老娘知道了你坑害百姓,昧了黑心錢,仔細著你的腿!”
何瑾頓時如被人當頭一棒,神情變得蔫蔫的:果然,計劃不出意外地失敗了。
他以為老娘以前吃過也見過,現在兒子又當上了書辦,會對自己松一些的。可想不到,找了個這麽好的理由,老娘還是不肯妥協。
而何瑾也根本不用預支工資或坑害百姓,就現在,他身上還揣著二百兩銀票呢。之所以這樣鼓動老娘,就是想為了花錢找個借口。
一提起這事兒,何瑾就滿心鬱悶。
因為折騰了這幾天后,錢雖然有了,卻一直不能花!原因就是在花錢的道路上,有老娘這座潑辣佛在擋著。
上次隻買了些藥膏,老娘就給了一頓竹筍炒肉。
這要是拿出二百兩銀票兒,依老娘要強固執的性子,非逼著他退回去不可......那樣,
還真不如殺了自己呢。 可有錢不能花,這跟娶了媳婦卻不能洞房,有啥區別?!
何瑾是貪錢,可貪錢是為了享受,為了過上好的生活,而不是當一個守財奴啊!
家裡破舊的家具,尤其晚上一點不保暖的棉被,老娘辛苦沉重的工作,自己日後的書本筆墨......哪一樣,都需要這二百兩銀票有個名頭兒。
就在母子倆各懷鬼胎,氣氛又沉悶下來的時候,院門外卻忽然傳來了一聲清脆的聲音:“何官人,何官人在家嗎?”
何瑾一愣,脫口而出道:“是月兒,她怎麽來了?”
打開院門,果然發現呆萌的月兒,正巧笑嫣然地敲著門。而在她的旁邊,還有那位明眸善睬的白富美沈秀兒。
狐疑的眼神兒在眼珠子裡翻轉,何瑾想不通這兩位怎麽會來。
沈秀兒見狀,頓時便有些小氣憤:你這什麽意思?本小姐前來登門拜訪,你難道還不願意接待嗎?
幸好,當何瑾的眼神兒看到月兒兩手,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後,神情立時變得熱情如火,笑逐顏開:“哎呀呀,是沈小姐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
“這禮品帶來了就好嘛,人還來什麽來......呃,不對,是人來就好了,還帶什麽禮品嘛。”
沈秀兒頓時臉色一僵,心中已對此行有些後悔了。
但深吸一口氣後,她還是很從容優雅地施禮道:“何官人,上次事發突然,也多有不便。回到家中後,秀兒便覺這救命之恩......”
剛說到這裡,就見何瑾臉色忽然一變,面露驚恐,上前就捂住了她的嘴。
也就是這時,崔氏一臉狐疑地走了出來,面露殺氣,道:“救命之恩?......兔崽子,你是不是在外面又闖禍了?”
“沒,沒有的事兒!”何瑾真是覺得今日諸事不利,趕緊編瞎話道:“救,救命之恩......哦,是那兩隻福狗的事兒啊,沈小姐實在太客氣了!”
“娘你不知道,前幾日我救下了兩隻小福狗,一問原來是沈家的。這不,沈小姐還親自來登門致謝了。”
福狗,就是後世京巴犬。
明代時,宮廷貴婦多喜愛豢養,上行下效,已逐漸成為富戶家的寵物。
沈秀兒一聽這個,當即就炸了:被何瑾唐突冒犯了先不說,現在又說自己和月兒是福狗?何瑾,你到底幾個意思!
而老娘一見這架勢,當然也滿臉的不信。
何瑾又趕緊眉色示意沈秀兒,那諂媚可憐的神情,就跟他提到的福狗一樣。
或許繼承了老娘的優良基因,眉清目秀的何瑾一番求饒,讓沈秀兒想起何瑾還是個孝子,不想讓老娘知道打架一事,心下一軟便勉強點了點頭。
何瑾這才小心翼翼地放開了手,沈秀兒也信守承諾,道:“不錯,何官人的確救下小女子的寵物,今日便特來拜謝了。”
老娘明顯還是不信,可沈秀兒既然這樣說了,她也隻能道:“哦,哦......那快快進來, 兩隻狗命而已,沒必要的。”
沈秀兒頓時臉色又是一僵,深覺自己八字跟沈家不合。
到了屋裡,老娘不由犯了愁,家徒四壁也就算了,還連待客的茶葉都沒有。隻能不好意思地說道:“沈小姐、月兒姑娘你們先坐,我去燒壺熱水來......”
“何嬸不必麻煩,我們坐坐便走。”沈秀兒嘴上應付著,揮手卻打發小月兒跟著崔氏,把帶來的禮品送去。
待二人去了廚房,她還未想好如何開口。
可一回頭,就看到何瑾正一臉為難地望著自己,道:“沈小姐,買金華火腿那一兩銀子,我現在還不了你......”
沈秀兒面色再度一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才緩緩地艱難笑道:“何官人不必在意,區區一兩銀子,不值一提。”
“哦,那便好。”何瑾當即喜笑顏開,可隨後又一皺眉:“那你今天吃飽了沒事兒乾,找我來做什麽了?”
沈秀兒氣得陡然攥緊了拳。可又沒想到,這何瑾真是賊滑賊滑的,一語就問到了關鍵。
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她仍舊裝出笑臉道:“之前不是說過了嘛,上次小女子多有怠慢,這次特來致謝。”
說著猶嫌不夠,又畫蛇添足地道:“嗯......主要聽聞何官人當上了衙門書辦,特來上門恭賀。”
何瑾一撇嘴,當即不屑言道:“嘁......編理由,也編得走心些好不?”
“這可是男女大防重於一切的明代,你一個雲英未嫁的富家小姐,沒事兒會主動來一個陌生男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