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州學裡,便有生員們在議論,昨晚發生於小秦淮的故事。
“聽說了麽?名動中原的花魁,清霜仙子昨日在小秦淮獻藝,得到了一首絕妙好詩。據說當晚誰也沒見,隻把那詩人留宿椒房了。”
“你胡說!柳大家豈是那等隨便之人?”一名生員當即就咆哮了起來,堅毅地吼道:“柳大家是冰清玉潔的,我不許你們汙蔑她!”
“唉,你別那麽激動,柳大家就是昨夜,同那人探討了一番詩詞。很多人都看到,那人當晚就回去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據說那首詩的作者,也是我們州學之人!”這是當晚也去了小秦淮的家夥,悠悠念道:“從來不見梅花譜,信手拈來自有神。不信試看千萬樹,東風吹著便成春我們州學,何時多了這麽一位才氣縱橫之人?”
“肯定是嚴一清,咱們州學除了嚴生員,沒人能寫出這樣的好詩了。”
可路過的嚴一清聽了這話,卻不由搖頭否認道:“昨晚我可是給娘子,描了一晚上的眉。有嬌妻在側,又怎會去小秦淮那等地方?”
是呀,眾所周知,嚴一清可是位寵妻狂魔,人家又哪會去逛青樓。
也就是這個時候,吳鶴鳴和魏梁等人,也走了過來。
眾人一下呼啦啦地圍了上去,問道:“吳同窗、魏同窗,你們二人昨夜是去了小秦淮的。可知那首絕妙好詩,到底是我們州學裡哪位高人所作?”
吳鶴鳴和魏梁一聽這話,不由臉黑得跟鍋底一樣,喪氣不已。
事實上,昨夜他們受辱過後,回家便尋來了一些城狐社鼠,打算好好教訓何瑾一番。可想不到,平日吹噓個沒邊兒的那些家夥們,一聽他們想要收拾何瑾,當即就慫了。
有的,甚至還嚇得腿都發抖,哆嗦著說道:“不,不,我可不想去磁州十九層地獄走一遭!聽說那裡的狠人們,都喜歡走旱道”
這下,兩人才明白了,何瑾真不是他們目前能對付的人物兒。而身為官宦子弟,比尋常寒門子弟最大的優點,就是他們比較懂得趨利避害。
故而,縱然心中不願,他們也知眼下只有同何瑾和解,才是最好的選擇。
只不過,心理準備剛做好,這些生員們就來了這麽一個暴擊。
無奈之下,兩人對視一眼後,才換上了平靜的面容,道:“不瞞諸位,那首詩便是何司吏所作。”
“什麽,這不可能!”一人當即跳了出來,道:“有這份才學,還去當那等粗鄙的小吏作甚?”
“就是,一個胥吏能有啥才學?”又有人道:“莫不是他想要揚名,特意買來的詩吧?”
眾秀才們半是冒酸水,半是難以置信。
震驚過後,他們心情複雜的漸漸統一口徑,絕不能忍受被一個小吏騎在頭上:“這當中,肯定有什麽貓膩!”
“都住口!”
一聲斷喝從學堂門口傳來,眾秀才一看,是嚴苛古板的韓訓導,正一臉怒氣地掃視著他們:“我問你們,爾等之前可見過何瑾吟詩作對?”
眾秀才聽著很不解:什麽意思,訓導到底是要替何瑾開脫,還是同意我們的看法?
一個膽子大的秀才,便自作聰明地開口了:“訓導說得對,我們從未見過何瑾吟詩作對,他又哪能一鳴驚人?分明就是欺世盜名,不知從哪兒買來的詩,騙了我們所有人!”
韓訓導氣得胡子都要豎起來了,忍不住冷笑道:“哼,你們的確沒見過何瑾吟詩作對,可老夫卻見過!還說什麽買來的詩,那等藝壓群雄的好詩,你倒是買來一個給老夫看看!”
這下,吳鶴鳴和魏梁又對視了一眼,才解釋道:“的確不可能是買來的。”
“柳大家是獻藝後,才去淨室出的題。何司吏就算想買,也需先知道究竟是何題目。可柳大家乃京城人士,素來跟何司吏無瓜葛,又豈會無緣無故地透露給他題目?”
“可,可假如何瑾他真有才學,又為何會去衙門當一令人不齒的小吏?”還是有人不願接受這個現實。
時代的鄙視鏈,對人影響可謂根深蒂固。
韓訓導一臉鄙夷,狠狠訓斥道:“你們這些家夥,真是讓老夫開了眼界,餓殍遍野,卻問何不食肉糜?”
“難道以為所有人都跟你們一樣,長於富貴優渥之家,生來就能讀書習字?潤德之父壯年而逝,他若不去衙門當一小吏糊口,恐怕連活都活不下去!”
“這般心性,你們真是枉讀了聖賢書!”
眾秀才這才徹底啞口無言,韓訓導便跟趕蒼蠅一樣揮揮手,將他們攆到學堂裡:“哼,都進去好生反省反省罷!”
待這些秀才們,一個個低頭喪氣地進了學堂後。一臉怒氣衝衝的韓訓導,瞬間又變得十分幽怨,倚著門眺望道:“潤德啊,這都大中午了,你怎麽還不來?如你這般的璞玉,可不能流連青樓楚館,毀了一世的前途哇。”
足足等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看到恣意飛揚的何瑾,騎著高頭大馬飛奔而至。可隨後,韓訓導驟然綻放的欣喜,又立時就被冰封了。
因為,還沒等他勸誡何瑾不要聲色犬馬,何瑾上來就給了他當頭一棒:“訓導大人,在下今日是來告假的”
“告假,告什麽假?”
“年關將至,衙門裡瑣事繁多,我實在抽不開身,只能忍痛暫時不來州學聽講了。”
年關將至是真的,何瑾的事兒挺多也是真的。
畢竟,他要準備跟郝家開展新生意,跟沈秀兒鞏固曖昧,還要給品牌代言人寫詞譜曲,晚上還有一大堆的八股文要背
不過,這些事兒當中,唯獨沒衙門刑房的公事。
因為上午在簽押房裡,他對姚璟說的話是:“師父,年關將至,刑房那裡沒啥大事兒了。弟子覺得不能光抱著程文死記硬背,想告假去州學好生苦讀一番”
姚璟那裡大手一揮,便樂呵呵地同意了。
可韓訓導這裡卻一下炸了:“不行!潤德你非一州之才,豈能因小失大?老夫就是豁出去臉皮不要,也得跟大老爺好生說一說此事!”
“訓導一番美意,在下心領了”
何瑾趕緊安撫,都差點要哭出來了:“正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我若連一州衙門的公事都辦不好, 又哪能對得起訓導的殷切期待?”
韓訓導聞言,不由覺得何瑾這孩子真是太懂事兒了!
讀聖賢書為了什麽?還不是安邦濟世、造福於民?小小年紀便如此見識通透、腳踏實地,真是讓自己汗顏不已。
於是,韓訓導一臉不舍地抱出了一大摞的書籍,對著何瑾殷切交代道:“潤德,公務再忙,也莫要忘了精進學問”
何瑾也感動了,這下真哭了起來:韓訓導,你這是唯恐我精神不分裂啊!
算了,反正目的已達成了,你我之間,還是緣盡於此吧。
畢竟,相愛相殺的兩個人,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
回家的路上,何瑾已從郝胖子那裡,得知了州學的動向。知道這才是正常現象,畢竟一個人奇峰突起,必然會引起一陣質疑和騷動。
待以後柳清霜,多唱上幾首自己的詞曲後,那些酸秀才們,也就習慣自己是個“才子”了。
唯獨感到遺憾的,就是吳鶴鳴和魏梁那兩個家夥,真懂得見風使舵算了,貪財好色才要緊,跟兩個男的計較那麽多幹啥?
想著這些,馬背上的何瑾,便忍不住美美地笑了起來,嘴裡也哼開了小曲兒。
可剛到家中,竟發現陳銘老爺子,正愁眉苦臉地等著自己:“潤德,明年縣試案首那事兒辦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