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陛下此番去太廟祭祀,究竟是何用意?”
張家府中,張誼次子張遐齡憂心不已地問道:“為何事後又傳喚了那個何瑾,是不是就要對我們下手了?”
張遐齡自幼不愛讀書,可對做生意卻十分感興趣。正好張家長子張允齡天資聰穎,張誼便讓長子讀書上進,次子經營生意。
如此官商一家,幾十年來仰仗著家裡的權勢,張遐齡的生意越做越大。正是在他的手中,張家漸漸壟斷了大明的鹽業,成為晉商當中的魁首。
“住口!”張誼其實心中更煩,呵斥道:“如此慌慌張張,除了自亂陣腳又有何用!”說著,又看向自己的長子,道:“允齡,你怎麽看?”
“聖心難測,孩兒委實看不出來......”張允齡早年亦經商,足跡遍半個天下,後用心攻讀,學業長進,如今已為翰林編修,前途無量。
但就是這樣的人物兒,此時也忍不住深深蹙眉,道:“按說太廟祭祀一事,當是陛下敬天法祖之意。可事後又喚了那個何瑾,也未見如何處置......”
聽到這裡,張誼也忍不住開口,道:“陛下聖心難測也就算了,偏偏磁州那個小子,更讓人摸不清頭腦。”
“按說我們同他之間,已是你死我活之勢。可他回京後也未見如何攻訐老夫,只是規規矩矩地去吏部述職,還拜訪了他那個大哥討論君臣之道和孝道,又邀請了不少朝廷重臣,商議開放海禁一事......”
張誼在朝中經營多年,耳目眾多,已把何瑾這些時日的一舉一動都打探清楚。
可讓他想不通的是,這小子回京後做的事,樁樁件件都跟他們無關。似乎什麽大明鹽業和通倭之事,何瑾已不放在心中,就此不在乎了。
“父親,何瑾狡詐多謀,切不可掉以輕心。”
張允齡卻有著強烈的戒備,急切提醒道:“此人行事往往出人意料,說不定我等一松懈,他便會暴起傷人!”
“不錯,對付那等心思陰毒之徒,只有卸掉了他的權勢,才會讓人安心。”
張誼也極為讚同這點,吐露實情道:“其實這些時日,為父已聯絡了朝中不少大臣,皆對陛下近些年寵信何瑾極為不滿。”
“大明疆域遼闊,政務萬千,陛下就算是九五至尊,可治理四海也得仰仗朝中眾臣。老夫不信陛下會為了一介佞臣,寒了眾臣之心!”
“父親所言極是。”張允齡又忍不住接口,道:“去年廷杖一事,陛下已大失臣心。且善後一事,多虧父親從中周旋奔走,大明朝堂才能保持正常運轉。”
“當此生死存亡之時,只要父親能讓陛下看到朝中眾臣的意願,我等便立於了不敗之地!”
說到這裡,他又不免冷笑,道:“那個何瑾不是還想打破祖製,開放海禁嗎?父親正好借此機會,邀眾臣造出聲勢來,屆時陛下便當明白該如何取舍。”
“而這,也是我等唯一的生機!”
此時張遐齡也聽明白了,面色陰狠地補充道:“孩兒也將這些年,籠絡的各地官員都發動起來,看那個何瑾還能如何應對!”
......
比起張家府裡這等如臨大敵的商議,何瑾這裡的商議就......奇葩了一些。
此時他一臉鬱悶地看著,坐在自家檀木椅子上的潘蕃,都不知該怎麽說才好:“潘大人,這可是我家,不是你家坑頭兒好不?”
“你是官職比我大、資歷比我老、三觀也比我正,可這些都不是你賴在我家不走的倚仗吧?”
誰知何瑾這裡鬱悶,潘蕃更是惱怒不已,氣憤道:“三天了,回京都三天了,老夫也整整堵了你三天的門,才終於堵到了你。”
“你說這三天除了吃喝玩樂、訪親拜友之外,你還幹了些啥?”
越說越怒,潘大人忍不住又站了起來,提高了嗓門兒道:“整飭大明鹽業呢,嚴懲通倭惡賊呢,開放大明海禁呢?......回京之前,你小子跟老夫承諾好好的,可到了京城就開始聲色犬馬,全都拋在了腦後是不是?”
“老夫就知道,年輕人辦什麽事都是一時興起,沒個持之以恆的信念。唉......此事說起來也怪老夫眼拙,在淮安的時候,怎麽就覺得你能擔起國之重任呢?”
愣愣聽著潘蕃的絮叨,何瑾不由又歎了一口氣:這到底是誰沉不住氣啊?......潘大人你難道就沒意識到,自己現在就像一位中年大媽嗎?
然後無奈的何瑾不等潘蕃說完,就揮了揮手。自然有乖巧伶俐的丫鬟走來,奉上了一杯涼茶。
正好潘蕃說的也口幹了,端起來一飲而盡。
可喝完之後,才意識到這是在看自己笑話,當時又黑著臉將茶杯重重一放,道:“何潤德,你到底什麽意思?”
“不是,潘大人到底什麽意思啊?......”
何瑾就一臉委屈的樣子,攤手道:“先前要麽黑著臉不說話,要麽就絮絮叨叨沒個重點,小子哪知道大人究竟要幹什麽?”
潘蕃頓時被氣得七竅生煙,但還是想了想,撿心中最在意的一條說道:“明日朔望朝參,同老夫一起上書,請求陛下開放海禁!”
“又是朔望朝參啊?.......原則上這等禮儀性的朝會,是不許商議家國大事的。可怎麽感覺自從我用過之後,啥事兒都要往這個點兒上趕了?”
“還不是因為大朝隆重人又多!”潘蕃就怒了,解釋道:“另外你現在是地方官,陛下不召見,就只能朔望朝參時上書。”
“哦,那行吧。”
“本官不管你還有什麽借口......嗯,你剛才是同意了?”已然對何瑾失望的潘蕃,顯然沒想到何瑾隻抱怨推諉了一下。
然後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了一番,才狐疑地問道:“你是不是又憋了什麽主意?”
“沒有啊......就是請求陛下開放海禁嘛。此事攸關大明未來,我身為朝廷命官責無旁貸,當然要上書直言了。”
說著,何瑾又認真解釋道:“其實這些時日小子走親訪友,也是為了拉幫結派......呃,結黨營私,也不對......反正就是人多力量大嘛,大人難道這些時日,就沒找志同道合的同僚,一塊兒討論過此事?”
“本官當然也......”潘蕃下意識就要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可很快又反應過來,更加狐疑道:“不對,海防海禁一事何等重大,必然惹得朝議洶洶、士林嘩然。”
“假如只是這樣上書奏請,最終只能跟上次朔望朝參一樣,不了了之。你小子如此輕易就同意上書,是不是根本沒想盡心,只是在敷衍老夫?”
說著,他又想起了什麽,上前逼問道:“對了,三天前陛下同你商談那麽久,到底都說了些什麽?”
這時候,何瑾就覺得潘蕃跟《三國演義》裡的曹操一樣,疑心都成病了:“那大人到底是想讓我上書呢,還是不想讓我上書?”
“本官讓你幹什麽, 難道你就會聽?”
“嗯。”
“那本官不想讓你上書,隻想讓你上吊,你聽不聽?”
何瑾真沒想到,一位憂國憂民的明朝大員,會突然來這麽一句冷笑話,瞬間臉就黑了,道:“大人,這就有些過分了啊.......您好歹也是大明的棟梁,有啥話不能直說嗎?”
“本官就想讓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將心中所想道出來!”不用多說,潘蕃已確定何瑾狗肚子裡有鬼心思了。
然而,沒想到何瑾隨即一攤手,道:“可小子是實實在在、真真確確、確確實實不想說啊。”
“說了又能如何!”潘蕃氣得都想動手,氣急敗壞吼道:“難道本官還會給你泄密了不成!”
“泄密倒不會,主要是......說了後就不能愉快地裝逼,人生還有什麽意義?”何瑾就一臉的認真,兩眼的無辜,回答地正正經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