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何瑾面色大變,結果隻問出蹭飯的問題,楊一清當時就驚了:小子,你不在意我為何上來就埋怨你啊?
這麽大的公事你都不考慮,就在乎一頓飯?
可,可人家既然都把話都說出來了,楊一清也沒辦法:怎麽也是大明的高官,誰還缺那一口吃的怎滴?
這小臭不要臉的提都提出來了,自己總不能真不讓他吃頓飯吧?
隨後,他只能哭笑不得地安排飯食。
接著飯桌上何瑾吃得那叫一個歡暢,因為楊夫人廚藝真的很是一絕,一道白切雞、一盤香芋扣肉、一碗冬蟲草竹絲雞湯,真正把握到了廣府菜的精髓,清中求鮮、淡中求美,怎麽吃都不夠。
偏偏讀書人又講究個食不言、寢不語,楊一清明顯憋著一肚子話,卻也不好意思開口。
只能等何瑾呼哧呼哧吃完後,才鬱悶言道:“小子,你就不想知道,老夫為何上來就對你惡言相向?”
“不在乎,不在乎......一句不輕不重的埋怨而已。要是每句埋怨,都能換來這麽一頓美食,我情願天天被人埋怨。”
這話一出口,楊夫人就看何瑾更順眼了:這小夥子,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聖眷隆厚,嗯......真是會說話。
楊一清卻更鬱悶了,只能主動訴說心事道:“小子你知道嗎?商部設立至今,連左右侍郎都沒個人選,更不知需承辦何等事物。如今滿朝上下,都呼籲著取消老夫這商部,認為不過形同虛設。”
“今日老夫面對朝堂上那些官員的詰問,完全啞口無言。就連陛下也覺得,只是邊關貿易之事,完全可交由戶部統管,商部並無存在之必要......”
“然後這個商部是我提議設立的,所以尚書大人一看到我,心情就一下更不美麗了?”聽完之後,何瑾登時隱秘地笑了一下:果然,自己這次是來對了。
朝中的這些呼聲,他當然也是有所了解的,而且隨後的計劃就跟此事有關。現在楊一清主動提了起來,正中他的下懷。
“既然別人都認為咱商部沒事兒乾,那就找點事兒乾唄。”吃完後就是小酒慢酌,何瑾便端起酒杯,同楊一清碰了一下。
楊一清也舉起了杯子,但聽了何瑾這話,明顯有些沒反應過來:“朝中各司皆有所職,豈是你隨意說說就能行的?”
這下何瑾臉色就古怪了:楊尚書哎......沒事兒找事兒你都不會,還當個啥官兒啊?你看我們後世那些員工們,一個個裝忙裝得自己都信了。而你隻想為大明朝廷辦點事兒,是個難題嗎?
然後,他就試探地提點了一下:“楊尚書,你說咱眼下光把張家弄倒台了,晉商官僚集團也隨之轟然倒塌.......可那個,陛下當初派我去調查的大明鹽務?”
聽到這個,楊一清當時就來了精神,道:“不錯,你小子在淮安折騰了半年,又是打倭寇又是要開海禁的,怎麽整飭大明鹽務一事,反而一點動靜都沒?”
這話一聽到耳中,何瑾忽然就不想跟楊一清說話了:這老頭兒太一本正經,一點話音兒都聽不出來。
我是在說自己的問題嗎?
咱不是要給商部找點事兒做嗎?大明鹽務又有他娘的啥問題,不就是明朝中葉天下承平,權貴士紳都開始露出獠牙,借用權勢謀取私利了嗎?
鹽業那麽肥的一塊肉,誰不想來上一口?
結果就是人家張誼為首的晉商集團,率先瞅準了商機搞起了壟斷嘛——這問題其實就是經濟問題,你商部不想著去解決,真是活該被人說形同虛設!
可沒辦法,飯也吃了、酒也喝了的......想到這裡,何瑾只能歎了一口氣,道:“楊大人,你就沒想過讓商部審核戶部的鹽引課稅,堵住大明鹽業的漏洞?”
“由商部來審核戶部的鹽引課稅?”楊一清一聽這個,頓時驚得將酒杯都停在了半空:“你小子讓商部同戶部搶飯吃?”
“不是搶飯吃,就是多一道監管。”這下何瑾連搖頭都沒力氣了,只能一五一十解釋道:“大明鹽業為何會被張誼鯨吞蠶食?無非就是他仗著門生故吏遍天下,又全都安插到了跟鹽業有關的部門嘛。”
“假如尚書大人上書奏請,由商部來審核戶部的鹽引課稅,豈不就多了一層保障?另外再規定兩部門之間的人員,不得是同鄉、同年、同一座師甚至同籍的官員。”
“並且審核出一筆錯漏,便會記功一筆。你說那些權貴士紳就算買通了戶部和地方官員,可過不了商部一關,又有何用?”
楊一清此時眼神不由亮了起來,忍不住都拍起了飯桌道:“小子,這招妙啊!如此一來,等等......如此一來,各科道禦史豈非就沒了用處?”
“怎麽就能沒了用處!”這時何瑾都想脫了靴子,抽楊一清的鞋拔子臉:“各科道禦史懂個屁經濟之道,他們監察彈劾的不過官員品行,可商部著眼的卻是整個鹽業大局。”
“另外,商部此後就成了鹽引通行的最後一關,可你商部的那些人吃拿卡要怎辦?還不是得科道禦史來監督彈劾?這樣一來戶部辦事兒,商部審核,科道禦史綜合糾察監督,各個環節不全都堵上了?”
聽完了何瑾所有的計劃,楊一清才恍然覺得自己眼前,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原來,這才是商部應有的位置和職責啊。
互通南北、溝通東西,涉及到商業往來、金錢流動之事,商部皆該從中調衡理順。而不是僅僅局限什麽邊關貿易,為大明王朝當個摟錢的耙子和算帳的算盤。
一下子,他就感覺自己腦子裡很多點子和想法,嘩嘩直往外冒:“小子,照你這樣說,商部能做的事實在太多了。例如,大明的各行業的商稅,其實就該由商部來管理。”
何瑾當即回應,道:“沒錯啊......商部管商稅天經地義。以前大明是沒有商部,戶部才將這塊兒給兼了。現在商部都成立了,當然應當由專業的部門來管。”
“那還有朝廷的鑄幣印鈔之事,也當由商部提前調查審核?”
“對呀!”何瑾又是一點頭。
然後楊一清似乎就有些上頭,又道:“那,那......皇莊苑林,還有陛下、后宮及東宮的一應花銷?”
“呃......”何瑾臉色就便秘了,委婉提醒道:“這手伸得就有些長了,而且還有些以臣犯君的忌諱。”
楊一清頓時也意識到了,訕訕一笑。
可隨後還是覺得心氣兒催著自己,忍不住站起來踱步道:“那,那還有啥能管呢?......總覺得,商部還能為大明做很多的事啊。”
“沒錯沒錯。”何瑾就立時上前,道:“小子就想到了一條。”
“比如開海禁一事,大明所有的市舶司,不是由特派的宦官去管,就是讓當地的布政使兼任,不成個體統。”
“以前單是通貢貿易,當然沒問題,但開放海禁後,都是大批量的海外貿易,光靠宦官或布政使兼任怎麽能行,當然要由商部來管才合適嘛。”
“不錯不錯,你小子說的很有道理。”楊一清一聽,立時頷首點頭, 連連讚同。
隨後何瑾又繼續說道:“而且小子還覺得吧,幹什麽都要名正言順。大人不妨上書陛下,將大明所有的市舶司都劃歸商部的右侍郎來管,這樣就可統一調度、謀劃發展......”
“有道理,有道理。”楊一清還是笑面春風,道:“目前大明的商部,主要還是邊關貿易和以後的市舶司。如此就可左侍郎管邊關,右侍郎管市舶司,分屬明確,老夫居中統攬大局......”
“是的是的。”何瑾也微笑著應承,最後就露出了狐狸尾巴,道:“那大人看商部右侍郎的人選......”
一瞬間,楊一清的臉就僵了。
再回頭看何瑾那副含羞帶怯、一臉欲迎還拒的表情,尤其低著頭的時候,還騷騷向自己眨了兩下眼......
頓時,老楊頭兒就握緊了拳頭,額上青筋畢露:“好小子,原來你早就挖好了坑,在這裡等著老夫!......你走,趕緊走,走得慢了,老夫怕忍不住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