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監察禦史為正七品,品級雖然不高,但職權和責任卻非常重大。籓服大臣、府州縣官諸可考察,舉劾尤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
錦衣衛那更不用多說,服飛魚袍,佩繡春刀,乃天子親軍。離京辦事,便乃天子欽差,代天子巡守地方。
至於說士林的呼聲,這個看起來雖然有些虛。但朱知府卻深切知道,大明朝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士林。
因為這個時代的社會輿論主導權,就牢牢把控在士林手中。一旦士林呼聲如潮,足以掀起一場朝廷動蕩。
這三股力量,毫無疑問都是能夠製衡地方藩王的。倘若真的能調動且協調好,勢必會讓趙王父子狠狠地喝上一壺!
一想到趙王父子可能會因此而栽個跟頭,籠罩在趙王陰影下、只能唯唯諾諾裝孫子的朱知府,不由就心裡有點小激動呢。
可畢竟已是知天命的人了,他當然不可能跟姚璟一樣,輕易就被何瑾忽悠住。
努力壓了壓心裡的小躁動,朱知府又作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問道:“潤德,這三方你都是如何聯絡上的?”
“孟大人那裡,是在下於磁州時便與其有過交往,曾幫他籌謀過分化打壓邪教的計策。孟大人器重在下,此番便算還在下個人情。”
這話何瑾說的半真半假:他與孟文達的關系屬實。但對付趙王一事,孟文達根本毫不知情,更別提相助了。
“至於監察禦史王中大人那裡,是因王大人乃在下老師的同鄉,且早對趙王父子禍亂一方之事憤慨不已。聞訊後便表示要積極響應,打算奮筆疾書上奏朝廷,好生彈劾趙王一番。”
這裡,何瑾就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了:河南道監察禦史王中,的確跟姚璟乃同鄉,也曾彈劾過趙王。但問題是,人家連認識都不認識何瑾,更別提什麽積極響應了。
“至於士林那裡,都是一群熱血剛正的士子。在下不過試著提了一句,各位便激憤不已,群情洶洶。”
嗯,這句話就比上句還不靠譜兒了:雖說何瑾弄這事兒,當然也很有可能的。但問題是,他壓根兒就沒怎麽在士林圈兒裡混過,還說什麽士林學子們聲援他,純粹子虛烏有。
可,可問題是,朱知府不知道啊!
見何瑾說的如此具體詳細,他不由心花怒放起來:這,這真是天賜良機啊此番若讓這小子去搞一下子,無論成敗,都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何瑾猜的一點都不錯,沒有哪個媳婦,喜歡頭上壓個婆婆。
在彰德府這一畝三分地上,朱知府本該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威風八面的。可就因為有一個趙王,硬生生壓得他跟受氣的小媳婦兒一樣,你說這種憋屈兒,誰能忍受得了?
說實話,他老早就想搞趙王了,並且這種渴望還比何瑾強烈得多:每次睡覺前,想起趙王父子的可惡。嗯,都知天命的老人家了,還要恨恨地拿針,扎幾下寫著趙王名字的紙人,才能夠睡得著
至於說,何瑾是不是真要同趙王死磕這點,朱知府是一點不懷疑的。
銅雀台那天夜裡的事兒,擺明了何瑾跟趙王就是龍爭虎鬥的兩方。要是說趙王是在用何瑾來釣自己,那簡直也太荒謬了。並且,朱知府也不相信,趙王會吃飽的撐得,專門兒來對付自己。
嗯,對於自己裝孫子的本事兒,朱聞明還是很有自信的。
想到這裡,他不由便笑著開口道:“既然潤德已籌謀既定,為何還要來本府這裡一趟?要知道,本府雖是一方父母官,可也管不著一位藩王。就算是聲援潤德,也多本府一個不多,
少一個也無妨”聽著這明顯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話,何瑾便知朱知府已經上鉤了,便笑著說道:“老父母,你不覺得眼下這狀況,有點兒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意思?”
“嗯?”朱知府一聽這話,隨即便明白了:哦,這小子原來是來找自己,拿趙王的黑料兒啊!
按照何瑾描述的情景,那真是三箭已在弦,可偏偏缺少一個叩動弓弦的扳機。而這個扳機,也只有朱知府這裡才有。
畢竟身為一府父母官,趙王哪怕隻禍亂一次,也是侵奪了他這個知府的權益。要說他這裡沒趙王的黑料兒,是絕對不可能的。
一時間,朱聞明不由仔細慎重地,打量了一番何瑾:小子,行啊!早就聽說你辦事兒滴水不漏、周密老道。今日一見,果然名副其實!
而眼下這狀況,分明相當於何屠夫,已將趙王這頭肥豬都捆好、且燒開熱水了。只需他朱知府,暗搓搓地遞上一把殺豬刀
這種事兒,朱聞明當然求之不得!
由此,不再開口的朱知府,便起身來到書架。當著何瑾的面兒,扳開了一個暗格,從中取出了一摞卷宗。
隨後,他便將卷宗扔在了案桌上,又一臉迷糊地對何瑾問道:“潤德,你可曾看到一摞卷宗?”
何瑾多精巧的人兒?
他根本不回答,只是拿來宗卷粗略翻了一下,看到上面盡是記載趙王巧取豪奪商戶、百姓們財產田地的狀紙供詞後,便將那摞卷宗揣入了自己的懷裡。
隨後,他便也一臉迷糊地對朱知府說道:“老父母,哪兒有什麽卷宗,在下怎麽什麽都沒看見?”
一聽這話,朱聞明不由便笑了:嗯,這孩子就一個字:太特麽懂事兒了!
“那潤德今日來找本府,究竟有何要事兒?”朱知府又開口,言下之意就是:拿了該拿的了,還不快去辦事兒?
何瑾當即也嘿嘿一笑,道:“在下來過知府衙門嗎?沒來過啊哎呀呀,走錯地方了啊。”
說著,他屁顛顛地便拱拱手,告辭而去。
而朱聞明則望著他的背影,不由撚須會心一笑。隨即,忍不住吩咐親隨道:“來呀,取上一壺酒來”
說完,他便眯著眼睛,用手慢悠悠地打著拍子,唱起了小曲兒:“這不走過來一個牧牛童兒,我只見他頭戴鬥笠身披著蓑衣,下穿水褲足下登著草鞋,腕挎藤鞭,倒騎牛背”
而走出簽押房的何瑾,聞聽這《碧天雲外》的調子, 也不由跟著接上:“口含短笛,吹得是自在逍遙,吹出來的那個山歌兒自在清閑,他是啪啪啪的打響鞭,這不繞過了小山灣”
哼著小曲兒,他又一路悠悠地,走到了安陽錦衣衛千戶所。
說實話,何瑾有些不明白:怎麽自己到了哪兒,錦衣衛就跟到了哪兒。
不過,這倒也方便了他。
走進之後,發現孟文達正在大堂後的庭院裡,操練著拳法。一招一式都帶著凌厲的破風聲,虎虎生威。
瞥到何瑾來了,孟文達招呼也不打一個,直接一個虎跳,朝他面門猛地就是一拳。
何瑾當即心生警兆,急忙一個閃身,躲開了孟文達那開碑裂石的一拳,嘴上忙說道:“孟千戶,你這是幹啥啊!”
可孟文達卻根本不搭口,又是一個驅身,曲臂一肘擊向何瑾的肋下。何瑾這次又反應過來,腰狠狠一扭,屁股一撅:“哎,又沒打著”
可就在他得意之時,孟文達卻陡然一笑,隨即化拳為指,手臂如蛇一般蜿蜒跟上,直接點在了何瑾的肋骨上。
何瑾當即感覺一股鑽心的疼痛,身子立時就不能動了。孟文達又抬腳微微一撩,登時將何瑾撩一個屁股蹲兒。
“怎麽樣,小子,想不想學?”孟文達這才收拳,含笑問道。
可不料就在此時,何瑾甩手就揚了一把塵土。孟文達下意識地遮眼去捂,何瑾就在此時躥了起來,一把摟起孟文達的雙腿:“打架誰不會,還用得著學嗎?”
適才還一代宗師風范的孟文達,隨後便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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