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磁州,何瑾只在家裡待了一天。
先擺了一次流水席,謝過一路護送自己的東宮侍衛,還有為自己接風的街坊百姓後,他又跑到了衙門。
當然,來這裡不是辦公的。
他如今已是帶俸錦衣衛百戶,職位乃世襲磁州文巡檢。檔案都轉到了錦衣衛那裡,自然不能再擔任州衙司吏一職。
不過,繼任的司刑卻是尹悠——這衙門刑房,乃至整個州衙的一畝三分地兒,說白了,還是他的自留田。
此番他前來,打的名義是拿府試的考票。但實際目的,卻是來走後門兒的
“師父,你真沒給知府寫封信?”
姚璟抬頭撇了撇嘴,一副嫌棄的模樣,根本沒搭理他。
“師父,雖說我是州裡的案首,潛規則上一定會中秀才的。但您寫封信過去,總歸是好的吧?”
何瑾卻似乎急得團團轉,最後竟一把抱住了姚璟的大腿,道:“我可是你的親親弟子,可你不能不管我啊!”
“滾!”姚璟這下就怒了,起身喝道:“府考推遲半個月一事,說是白蓮教作亂。實際上,還不是因為陛下要召見你?”
“而你歸來後,又是帶俸錦衣衛百戶、又是世襲磁州文巡檢的。知府大人能有幾個膽子,讓你連個童生都考不過?”
越說越氣,姚璟乾脆又白了何瑾一眼,吼道:“如此這般,為師還再寫封信過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面對這一番狗血淋頭的痛罵,何瑾當然灰溜溜地就跑走了。臨出門兒前,還忍不住留給姚璟一個幽怨的眼神兒
心情剛剛平靜的姚璟見狀,氣得抓起硯台又想砸他。
等何瑾真正跑遠後,一旁陳銘不由擔憂道:“東翁,潤德今年不過十五,便已甚得陛下恩寵”
姚璟卻起身,來到一個石瓷魚缸前,捏了一小塊兒肉,丟給何瑾送給他的那隻王八,笑道:“這小子,就是知道自己身份不一樣了,才故意拿師徒的情分來討巧賣乖。我若對他客氣了,豈非枉費他一番心機?”
陳銘聞言,不由恍然大悟,忍不住又對何瑾暗讚:高,實在是高!拿考票是旗號,來走後門兒原來也是旗號
怪不得,人家入衙門不過半年,就已飛黃騰達。而自己幹了一輩子的師爺,最後還是個師爺
而出了衙門的何瑾,卻不由松了口氣:“唉,有個傲嬌師父就是不怎麽好,還得費心去哄著”
睡了一夜後,第二天上午,還未休整好的何瑾,便又駕起馬車向南駛去。
府試地點自然是在府城。彰德府的府治安陽,距離磁州並不遠,陸路也好走。行了一日的路程後,他便來到了城裡。
進了城裡後,道旁便是各式各樣的茶鋪,既賣散茶也供應茶水,好生熱鬧。讓何瑾不由想起了上輩子印象中,酒吧一條街之類的地方。
而他那三匹高俊的戰馬,配上豪華尊貴的東宮牌馬車,絕對比得上後世的跑車。哪怕在彰德府的治所,也賺足了豔羨的眼球兒。
然而,何瑾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甚至,他根本不願待在馬車裡,而是跟金元在外面一塊兒趕著馬。
金元對何瑾的遭遇,也似乎十分理解,扭頭兒言道:“少爺,有時候魅力太大了,其實也是一種煩惱”
何瑾便落寞深沉地看了一眼身後的車廂,歎了口氣道:“我覺得,你說的很對”
金元眼神兒頓時就幽怨起來了:少爺,我就是客氣客氣,你還當真了啊?就憑你這句話,考個試都不得清淨,純屬活該!
沒錯,何瑾就是因為嫌煩,才寧願趕車也不坐車。
因為此時的車廂內,坐著沈秀兒、柳清霜,還有小月兒三個女人。然後,他就明白了,什麽叫做‘三個女人一台戲’。
更主要的是,除了小月兒外,剩下那兩位還全身都是戲。何瑾甚至不知道,她們怎麽就都跟著自己來了安陽!
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沒計劃帶著沈秀兒來考試。誰料柳清霜說同行後,沈秀兒硬是不知如何說服了老娘,逼著他必須帶著一塊兒來。
一日的路程上,就算他不停地告訴自己,開心最重要。
可最後卻發現,那根本是在自欺欺人:什麽狗屁三妻四妾!什麽明代女人都會自發地和平共處,純粹都是騙人的!
如此違反人性的事兒,怎麽可能會發生!
怪不得明代男人,平均壽命都不高,純粹都是自己作的!
就比如此時。
沈秀兒掀開了車簾,對著何瑾言道:“瑾兒,我早知你會來,已提前訂下了客棧。”一副小妻子式的嬌羞,臻首低垂,就是在暗示何瑾:快誇我!
何瑾略微一思索,就覺得人家的確值得誇:自己入京面聖,耽誤了將近一個月時間。這會兒才到考生雲集的安陽,是根本不可能臨時找到客棧的。
而一個月前,連他自己都覺得生死未卜,可沈秀兒依舊為自己訂好了客棧——這份兒細心和愛意,他自然覺得很是感動。
只不過,開頭兒的‘瑾兒’兩字,一下讓他的感動打了點折扣。因為沈秀兒從未這樣稱呼過自己,直至遇到了柳清霜同行。
這本就讓何瑾有些小鬱悶了。
可不料,就在他還未開口答謝的時候,柳清霜也掀開了車簾,道:“何相公其實不必住客棧的,那裡人多嘈雜,怎能讓何相公安心溫書?”
“奴家來安陽,是為了償還趙王的一場歌舞。而趙王聞知何相公會同來,已將科場附近的一所清淨宅院,送與何相公作科考溫書之用。”
趙王,就是之前的清流王。
說起這個,何瑾真不得不佩服弘治皇帝的手段。
因為鼓山煤礦一事,弘治皇帝下聖旨,狠叱了朱厚輝一番。非但將他的爵位,由鎮國將軍降為了輔國將軍,還勒令他在王府宗廟裡靜心讀書兩月,不準出府門半步。
然而,狠叱朱厚輝的同時,弘治皇帝又下旨,晉升清流王為趙王。
這等做法,擺明了就是告訴趙王:那個何瑾,是朕罩著的!你們若敢不識抬舉,還要去找人家報復,休怪朕沒給過你們臉!
一推一拉間,既教訓了朱厚輝這個朱家的不肖子孫,又給足了王室宗親的面子。弘治皇帝的政治手段,可謂十分嫻熟。
故而,此番趙王才會一出手,便送了套房子。
只不過,這事兒怎麽又跟你柳清霜,扯上關系了呢?
果然, 隨後便聽沈秀兒疑惑問道:“柳大家,磁州距離安陽雖說不遠,但我等前日才決定與你同行。為何今日你已知,趙王贈送了一套宅院?”
“因為奴家也跟沈小姐一樣,提前一個月的時候,便跟趙王說了啊”
又是一個月?
一個月前,你敢篤定一定會與我同行?不,這分明是一個月之前,你便找趙王求過情啊!
沈秀兒當然也想到了這層,面色不由笑得更甜美了!
“多謝柳大家費心了。不過,這幾日瑾兒要安心溫書,柳大家便在王府安心獻藝好了。若是王府住不慣,那間客棧也可借給柳大家”
言外之意:這段時日,你離我男人遠點兒!
“這可不行啊”
柳清霜為難地一笑,道:“何相公考試,必然要背程文選集的。而那處宅子,一向就是趙王給奴家住的。奴家若是不住,那怎能收集程文呢?”
身為中原名妓,柳清霜接觸最多的就是文人,在收集程文選集方面,當然要比沈秀兒有優勢。她只要放出消息來了安陽,那處宅院前文人自會絡繹不絕,程文源源不斷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的言外之意:那宅子可是老娘給心愛人,覓來的小巢。你卻想著鳩佔鵲巢,把老娘趕出去?
於是,兩女四目又一次交錯,刀光劃得何瑾心驚肉跳。
可偏偏最是怕什麽來什麽,兩女隨後便同時看向了他,異口同聲地問道:“瑾兒(何相公),你要住哪裡?!”
“我,我想住寺廟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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