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興衝衝的朱厚照一聽這問話,頓時......更加興衝衝了,拍著何瑾的肩膀說道:“軍師你不知道,兩天前的那一頓軍棍,可是已轟動全京城了!”
雖然京師百姓調侃說,京城是‘侯爵滿地走,伯爵不如狗’。但對底層的小老百姓來說,勳貴子弟可也是萬萬惹不起的。
可一個磁州來的鄉巴佬,居然把京城裡橫行霸道的勳貴子弟給打了軍棍,這事兒不轟動才怪呢。
何瑾卻哪裡在乎這個,又催促問道:“陛下那裡是個什麽意思?”
“父皇?”朱厚照當時就想脫口而出,可隨後看著何瑾表面穩如老狗、實則心裡慌得一批的模樣,不由就歎了口氣:“父皇當時就派了錦衣衛的李副千戶,將你的家給團團圍了起來!”
“什麽?!”何瑾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不是天旋地轉,反而是無窮的憤怒。
不過,那一閃念的憤怒過後,他便看到了朱厚照眼裡的那絲促狹,登時明白自己居然被耍了。
對付這種熊孩子,當然要以熊製熊啊!
於是下一瞬,何瑾扭頭兒就跑,邊跑還邊喊道:“太子殿下保重,恕微臣不能幫你訓練新兵了。我得先去劫了錦衣衛詔獄,然後聯絡東南的走私犯,偷渡到南美洲去!”
聽到這個,朱厚照當時就傻了:說好的君為臣綱呢,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呢?
怎麽自己的大哥,跟其他臣子一點都不一樣。一聽皇家對不起你,上來就什麽都不管了,還要去劫詔獄、要揚帆出海?
你到底還是不是,我大明朝廷的臣子?
可朱厚照卻根本不知道,何瑾就是用這種玩笑的方式,在給他種心錨呢。
如今才十一歲的大明太子,還未品嘗大權在握、生殺予奪的權力滋味,也沒有生出唯我獨尊的混帳思想。
這時候哪怕是以玩笑的方式告訴他,自己當到大明臣子的底線,朱厚照也會在心裡留下一道譜兒。
這樣,等朱厚照日後真正成為了一國之君,那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也不敢太過分。
果然,愣了片刻的朱厚照,反應過來後就急了,對著身邊的太監侍衛吼道:“還愣著幹什麽,快把孤的軍師給追回來啊!”
說著,他自己率先就跑出了營帳,追在何瑾的屁股後面喊道:“軍師,你誤會了,父皇派了錦衣衛,是保護你家人的!”
這話出口,朱厚照原以為就沒事兒了。
可不料何瑾這個戲精,一聽反而跑得更快了,還捂著耳朵悲憤地道:“我不聽,我不聽,你們皇家最會騙人了!”
這時候,整個軍營都炸開了。所有的新兵都不休息了,愣愣看著大明太子帶著一群太監侍衛,很是荒誕地追趕著何瑾。
尤其,常懷先還忍不住疑惑地撓頭,來了一句道:“這怎麽看著,跟太子殿下在調戲良家婦女一樣?”
“不對,我看倒像是叔父故意在遛......呃,遛人呢。”還是張侖比較了解何瑾,猜測最接近實情。
“我也覺得,太子殿下肯定是中軍師的奸計了!”幾番深受打擊的徐光祚,也通過表象看透了本質。
朱厚照這個氣啊,也一下明白過來了,當即對著營內那些巡哨的侍衛吼道:“把軍師給孤攔住,拖過來!”
那些一臉懵的侍衛們,當即對何瑾開展了圍追堵截。這會兒見狀不妙的何瑾,其實已經打算舉手投降不鬧了。
可誰知東宮侍衛,是多麽言聽計從的群體。根本不等何瑾舉手,一個接一個就凶猛地撲了過來,猶如疊羅漢般將何瑾死死壓在了底下。
尤其,
後面的人還在喊著:“快,趕緊再上去幾個!軍師力大無窮,只有這點兒人怕壓不住啊!”最底下的何瑾已欲哭無淚,只能感受著一陣陣的撞擊,心如死灰:裝逼一時爽,事後火葬場啊!
終於,一炷香時間後,大營才停止了喧鬧。
太子大帳裡,灰頭土臉的何瑾,一副幽怨小媳婦兒的模樣,道:“殿下,做人少一些套路,多一點真誠不好嗎?這下可好,我丟了臉,你也跟著被人看笑話......”
正生氣不已的朱厚照一聽這個,頓時......無話可說了。因為這件事兒,的確是他起的頭兒。
“到底怎麽回事兒,殿下現在能告訴微臣了嗎?”看朱厚照氣兒還不順,何瑾隨即又轉移了話題。
朱厚照則丟給了何瑾一個白眼,表示還不想開口。
可又怕何瑾再弄出什麽么蛾子,才沒好氣地道:“還能怎麽回事兒,陽武侯兒子被你打了軍棍,當天下午就遞牌子求見父皇,要求嚴懲你這個凶手了。”
“然後呢?”
“然後英國公張懋和兵部尚書馬文升,按照你的交代,早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父皇了。父皇連見都沒見陽武侯,隻讓丘聚給他帶去了一句話。”
“什麽話?”
“並州剪子揚州絛,蘇州鞋子雲南刀。”說到這裡,朱厚照不由已忘了之前的不快,問道:“軍師,這句話啥意思?”
“連這句話啥意思都不懂,出去別說是我的學生!”誰料,何瑾這會兒倒傲嬌了,嫌棄地看了朱厚照一眼。
一臉懵圈的朱厚照,頓時感覺被全世界拋棄:“什麽人嘛,王翰林如此,楊翰林也是如此,現在連你也這樣了......有學問,就很了不起啊?”
何瑾卻沒有回話,而是思考起了目前的狀況:嗯,粗略看來,弘治大叔此番還是很給自己撐腰的,立場也比較堅定。
甚至,還專門兒派了錦衣衛保護自己的家人。表明了會替自己解決後顧之憂,讓自己當衝擊勳貴集團的急先鋒呢。
基本上,目前風向很順,自己還可以繼續裝逼、繼續飛。
嗯嗯,只希望等下午的時候,弘治大叔聽到,自己又將兩百余的勳貴子弟,扔進了兵部大牢後,立場還能這麽堅定......
哼,想讓自己給皇家賣命打工,你這個幕後老板,不扛點事兒怎麽能行?
這時候,鬱悶不已的朱厚照,又拿起訓練手冊看了起來,越看眉頭越緊:“軍師,這是幹什麽啊?......兩軍對壘的衝殺呢,弓弩火器的操練呢,還有騎兵馳騁的演習呢?”
“怎麽訓練手冊上什麽都沒有,只有這些繁瑣無聊的小事兒?什麽衣食住行,要如何站軍姿,怎麽行軍禮,生活用具如何擺放,走路要端正,被子要疊豆腐塊兒......”
何瑾一看朱厚照那嫌棄的神色,當時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殿下,是不是感覺太無趣了,一點都不好玩?”
“嗯。”
可何瑾的下一句話,卻差點沒把他噎死:“還不是因為殿下太窮了,微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
朱厚照一下就急了,道:“軍師,做人要厚道好不好?孤可是將三萬四千兩的私房錢,全都砸了進來啊!”
何瑾卻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遞來了一張紙道:“殿下自己看吧,看看微臣有沒有克扣貪汙。”
朱厚照拿過來一看,頓時越看越心驚,只見上面寫著:一床被褥二兩,碗盆牙刷牙粉六錢四分銀, 製服一套八錢銀子,桌椅板凳一兩二錢......
任何一項單看起來都不多,可零零碎碎加起來,一個人算下來怎麽都十兩銀子了。
“殿下,這只是養兵一人的花費。總共三千多人,單是讓兵士住下來,已經花了兩萬九千兩的銀子。”
“其中碗盆牙刷牙粉,還是從百寶齋拿的成本價,製服也是從清平商行那裡訂做的。這還沒算每日的夥食,還有兵部給咱提供的兵刃裝備......”
朱厚照的臉一下白了。
可何瑾還在喋喋不休:“如此,咱先別說大炮一響、黃金萬兩這種燒錢的訓練,就說一支弓箭多少錢,殿下知道嗎?”
“三千多人每天射上一百支箭,就算弓箭能循環使用,也會有折損......這下來得多少錢,殿下算過嗎?”
朱厚照頓時就哭了,痛苦地擺手道:“軍師你不要說了,孤知道了......這都是因為孤無能,掙不來錢對不對?”
他說這句話,原本是想讓何瑾安慰的。最好呢,能讓眼前這個金主爸爸讚助一點。
可不料,何瑾卻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嗯,殿下也不必太過氣餒,以後好好掙錢就行了。”
“另外呢,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過來的。某人已仁至義盡,盡力拿成本價來貼補軍營了,殿下切記不要想著打什麽歪主意,省得逼他揚帆出海跑路了......”
“嗯!”年少的朱厚照,一下含著淚成長了。
他終於知道,一個男人原來在現實生活中,沒錢是多麽地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