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縣裡以前經濟狀況好的福,縣醫院的住房條件相當不錯,成了家的都分了套房,剩下的十幾個單身漢、單身小護士住以前的舊樓。
雖然老宿舍破舊簡陋,連扶梯和地板都是木板的,走在上面吱吱作響,但好歹每人都有個小套間,不象有些縣直單位的年輕人還得在外租房。賈棟材就蝸居於此,一個月313的見習工資,還得寄100塊錢回去,飯量嚇人的他不賴在他哥這,一個月能餓死十次。
手裡抱著兩個大西瓜的劉明亮不喜歡來這玩,沒備考之前,晚上跟賈棟材他們電魚回來,都是把兄弟送到門口就走,連進去喝杯水都沒興趣。這裡有種看不到的壓力,醫專畢業的忙著專升本,拿到了本科文憑的要麽忙著鑽研業務、要不就拚命看書想考研,不象他姐夫一夥人成天奔波於酒桌、牌桌。也可能是因為這種壓力,走通了路子的劉明亮才認認真真看書備考,想以令人服氣的成績考進去。
正是晚班交接班的時間,破舊、雜亂的宿舍樓裡靜悄悄的,不象水電局大院裡電視聲、麻將聲嘈雜。抱西瓜抱得手酸的劉明亮,來到兄弟住的小套間門前,一腳把虛掩的門給踹開,結果裡面連個人影都沒有。
響聲驚動了隔壁的兩哥們,光著膀子從筒子間裡出來,歡喜地接過他手裡的西瓜,還一個勁道:“太客氣了,太客氣了,這怎麽好意思?”
“操,你們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豺狗呢?”
兩人抱著西瓜進屋,找來把鬼知道從哪來的砍刀,連洗的環節都省了,幾刀下去抓起一塊就啃,卟哧道:“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唄”。
就豺狗那窮樣,還有人請他喝酒?
“誰啊?”
“你們同事,三十多歲,姓邱吧”
邱紹飛?應該是,那老油條聽國棟說,能把育苗利潤率提高到50%以上,肯定動了跟老爹一樣的心思。新昌就這麽大,隻要去找關系,總能找得到能辦成事的熟人,何況是合夥賺錢的好事。
啃完兩片西瓜,不想等在這的劉明亮準備走人,正巧滿身酒氣的賈棟材回來了,進門就拿起西瓜狂啃,仿佛餓死鬼投胎一般。直到實在是吃不下了,半醉的賈棟材抱了一個扔進自己屋裡給哥留著後,又躥回來接過劉明亮的‘白沙王’煙,好奇道:“你不在屋裡看書,跑這來乾麽?”
“看書看得腦殼疼了,出來走一走”。
都是上下屆的高中校友、平時還是球友,心眼不少的劉明亮也沒有開門見山,反而問起今天的酒局。
心眼差些的賈棟材沒多想,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講了遍,聽得來當說客的劉明亮直啜牙花子。他不比從鄉下爬出來的賈棟材,知道隻要有足夠的好處,林業局的關節沒那麽難打通。
之所以沒多少人去搞苗圃,不是因為有路子的人不想搞,而是懂育苗的人都在林業系統。象邱紹飛那樣的老油子,在各個機關單位裡認識的人不少,不難找到些有點閑錢又有路子的人,隻要大家合力起來,還真有可能讓他折騰出一番局面。
“有個鳥用!”
旁邊一門心思考研的遊林生鄙薄了一句,讓正想事的劉明亮愣了下神,疑惑道:“生哥?10%的分成咧!”
高兩屆的遊林生沒回答他,反而衝賈棟材關切道:“豺狗,沒亂答應吧?”
“不是我看不起他,我跟他是同事,都不敢跟他打夥做生意,何況是別人?嘿嘿嘿,我跟他講啊,這事沒問題,
但首先要擺平黃局長,我可不想有機會爬出園林所的時候,死在黃局長不蓋章上”。 “聰明”,遊林生豎了下拇指,又拿起塊西瓜啃得卟哧作響。
反應慢半拍的劉明亮也明白過來了,老爹能想到的事,黃大仙又會想不到?以黃大仙那樣的性格,豺狗棟要是壞了他的好事,即使現在離不了,以後還不得往死裡整?哎,老爹真是好算計,他老人家賺了錢,卻把老兄推進了火坑。
劉明亮臉色的變幻,半醉的賈棟材沒注意,心思縝密的遊林生卻看到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何況遊林生比他們早畢業兩三年,哪會不通曉人情世故?
不過話又說回來,劉明亮這小子家裡是當官的,不比那個邱紹飛是個空包子。如果豺狗能搭人家的順風船賺點錢,以後想跳出園林所那爛泥坑也容易得多。所以,遊林生玩笑道:“亮伢,你也是為這事來的吧”?
被人挑破了來意,雖是玩笑的口氣,也讓劉明亮覺得尷尬,連忙道:“豺狗,我爹那人你也曉得,我來就是完成任務,莫放在心上”。
未曾想,拒絕起同事來毫不含糊的賈棟材,答應起兄弟的事來卻痛快得很,”放屁,你是我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說,劉叔想怎麽搞?“
“不是”
遊林生能想到的事,同是窮人孩子的賈棟材卻想不到,這不是智力問題,而是社會閱歷問題。見兄弟爭辯,還以為這小子不好意思張嘴,賈棟材不客氣地打斷道:“不是什麽?劉叔賺再多錢,以後還不是你的?”
當事人都這麽說了,本想幫朋友談談條件的遊林生隻好作罷,也讓剛才還為自私自辯的劉明亮更覺慚愧,連忙拒絕道:”豺狗,你會得罪黃大仙的!“
“關他屁事!他管得了所裡的人,還管得了外單位的?”
“你曉得什麽喲?”
劉明亮連忙把他老爹的推斷據實告之,賈棟材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黃局不讓私人投資,原來不是想勾所裡的同事,而是想勾著外人來入股,好讓他從中抽成。
從利益中擺脫出來的劉明亮,比賈棟材他們更知道縣城裡的實際情況,又補充道:”我跟你們說,造林最賺錢的是承包砍山、栽樹、賣樹,但砍山、栽樹肯定是鄉鎮跟村上的,賣樹是那幫木頭販子的,機關幹部能沾油水的也就隻有育苗。
你想,新昌隻有這麽大,要是我爹他們也搞,黃大仙還搞個屁啊?”
這一下,三人全明白了。以劉明亮他爹的路子和人際關系,隻要他開始鋪攤子,哪還有黃局長什麽事?回過頭來,印把子在手的黃局長,又能輕饒了賈棟材?
他們明白了,劉明亮也突然一驚,為老爹的短視而惋惜。要論實力和關系,黃大仙能跟他爹比?要是老爹做人大方一些,眼光長遠一些,豺狗畢業時幫著通路子,把他的人事關系落在局裡,以豺狗的義氣,現在還有黃大仙什麽事?
可是,窮得連飯都要省著吃的賈棟材與他兄弟的想法不同。如果賺的錢不多,他不敢冒得罪領導的風險,但隻要錢夠多,多到能解決他的問題,又有何不敢?
“亮伢,你去跟劉叔講,隻要能保證我賺到調動工作的錢,我就停薪留職出來幫他搞!再不行,我搞個病歷,老子請長假總行了吧?”
縣城裡的事業單位往行政單位調,尤其是賈棟材這種正牌子的本科生,其實並不是很難。隻要有對方領導賞識,再送個一兩千塊錢就辦得成,即使不認得領導,多送兩三千塊錢呢?況且能和水電局副局長打夥做生意的人,有幾個是平頭百姓?
對這些內幕知之甚深的劉明亮不禁一喜,連忙道:“放心,我去跟我爹講,爭取幫你多爭取些。隻要你敢出來博一把,工作的事就莫操心了,你幫我爹那夥朋友賺了錢,還怕沒人幫你調動工作?”
一聽還有這好事,沒錢沒路子的賈棟材大喜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