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如粉,紛紛揚揚。
暮色之中,夾著書的賈棟材撐著黑色雨傘,沿著修好的山路拾階而下,遠遠看去頗有幾分文氣,不複平時的粗豪爽直。
端著茶杯的毛主任站在飄濕的屋簷下,看著遠遠而來的黑大個不緊不慢,扭頭與陪著他等人的鍾儀小聲玩笑。
“鍾儀,這可是真正的金龜婿咧。”
在基層歷練了半年,尤其是主事多了,以前嬌俏的鍾儀透出一股幹練,張嘴便道:“切,他哪看得上我?認得胡娟不,就是以前劉明亮追得蠻緊的那齊整妹子,書記連她都看不上。”
那妹子長得還行,就是土裡土氣,毛主任調笑道:“她跟你比起來,就是個鄉下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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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這你可小看人哈。胡娟去年考研只差十幾分,今年肯定能考得上咧。”
就那學生樣的細妹子?毛建軍嚇了一跳,難怪劉明亮這段時間跟隻瘟雞樣,叫他吃飯都不來,原來是自形慚穢。
“可不是?要說緣分這東西,勉強不來。”
玩笑間,賈棟材已經到了屋前的月季架邊,鍾儀連忙迎上去,報告道:“毛主任來了,李紅雯書記讓你趕緊給她回電話。”
撐傘的賈棟材抬頭一看,遠遠地沖屋簷下的毛主任,嚷嚷道:“喲,毛大人不吸取教訓,又想兵敗如山倒了?”
這個,這個不能爭硬氣,這個是要酒精考驗的。
“行了,老子怕你了。老闆晚上去地委開會,我也總算能歇口氣,想來想去,也就你這沒手機訊號。”
對,差點把這事給忘了,賈棟材回頭看了看鍾儀,她連忙小聲道:“已經協調好了,電信局下個禮拜派人來裝基站。還有,黃縣打電話過來,讓你晚上去他那吃飯。”
難怪這妹子特意來迎,兩人來到屋簷下,賈棟材把傘和書、手機都遞給鍾儀,吩咐道:“拿我的手機,找個有訊號的地方,給李書記發個簡訊,就說我在山裡看樹。”
“書記,李書記那?”
“她就是煩不過,想數落我一餐出氣,我有那麽蠢?”
毛主任一聽是遠在杭城的李紅雯,連忙道:“棟材,進展怎麽樣?”
“拉鋸唄。放心吧,誠心買東西的人才討價還價,沒興趣的理都不會理我們。”
媽的,這小子心真大。
“你真有把握?”
“毛大人哎,書記都不急,你急什麽?實在是談不攏,我們再低頭也來得及。不就是面子嘛,只要他們給我下單子,我拿熱臉貼他們的冷屁股都行咧。”
也有道理,談判嘛,不就是磨來磨去?
安了心的毛主任跟著賈棟材去了他那間古樸的辦公室,等鍾儀過來沏完茶,小聲道:“棟材,如果讓你當局長,有興趣嗎?”
正敬煙的賈棟材一愣,立即想起成天忙得跟陀螺樣的黃縣,無緣無故請自己吃晚飯,搞不好就是要談這事。
“老兄,你不是開玩笑吧?”
不開玩笑,也是開玩笑。袁路平點醒毛建軍之後,他還再想深了一層。到了他這個位置,進一步就是縣領導,如果真如他和楊鵬的默契,把賈棟材拱了局長,五年之後難說會成為對手。與楊鵬競爭位置,毛建軍有絕對的優勢,與賈棟材呢?
毛建軍很清楚,即使他是縣委辦主任,但在老闆心目中,這小子的分量重得多。
“嘿嘿,差一點點,最後還是被否了。”
聽完毛建軍的敘述,賈棟材遺憾得直咂舌頭,要是能當局長,這研就可讀可不讀咧。要曉得,林業局的局長,一屆下來就以升副縣,即使老子不能一步到位,先搞個縣長助理總行吧?
“好了,好了,莫嘖嘖嘖了,給你謀了個好差事,去石市當鄉長。莫嫌哥哥嘴多,黃縣能破格不代表你也能,還是老老實實去補齊履歷更穩當,你覺得呢?”
媽呀,中大獎了咧!
興奮的賈棟材連忙感謝,毛建軍笑納了一通馬屁之後,正色道:“傳達老闆的指示哈,老闆不反對你求學上進,但不能耽誤工作。棟材,我們兄弟之間私下說,大家都投了這麽多錢,如果是因為市場原因,大家不會怪你,如果是因為你個人的原因,後果不要我說吧?”
賈棟材連忙嚴肅起來,小聲道:“請老闆放心,我不會耽誤工作的。”
“那就好,我先走”。
“不跟我去吃飯啊?”
毛建軍呸了一聲,低聲道:“你讀書讀懵了是吧?”
媽的,這世事就跟三國演義一樣,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把不想去黃縣那吃飯的毛建軍送走,見時間不早了,賈棟材也驅車回局裡,去黃大常委副縣長那蹭飯。
吃完飯,兩人照舊拎了瓶酒和幾碟小菜進了書房,張老師跟她女兒也見怪不怪。
“小毛今天去了找你吧?”
“嗯,便宜了鄭波咧。”
“蠢,我讓小袁幫你的,要不然你還有真有可能當局長。”
賈棟材愕然,要不是他知道對方不會害自己,哪怕是撈了個鄉長當,也非得氣得吐血。那可是林業局局長,一任下來就能當副縣長,即使自己太年輕,搞個縣長助理總不成問題吧?當鄉長補履歷是不假,但天知道以後要熬多久才能提拔?
“你曉得林業局的事有幾難搞不?”
“你不是搞得差不多了?”
也是,推動改革的時候,這伢子成天鼓搗基地,哪有時間過問局裡的事?
黃局長遞了支煙過來,湊到賈棟材的打火機上點燃,掰著手指頭給他算局裡的麻煩事。
退休職工說是由局裡統籌工資,但錢從哪來?各林場獨立了,又馬上要封山育林,財政收入會不會急速下降?
“我們砍的都是次生林,出產不了多少木材的,要不然李衛國會給我們下死命令,明年的規費不能大幅度減少?
還有,那是一千多退休職工,不單是工資的事,還有醫藥費。你哥哥在縣醫院當醫生,你姆媽住一次院都花了快四千,他們住一次院呢?”
只在局裡掛個名,一直隻忙自己的事的賈棟材嚇了一大跳。
媽呀,以前的方案裡,不是說要想辦法讓退休職工進入社會保障體系嗎?即使暫時進不了,也要做通工作,繼續由林場發工資嗎?
“你以為呢?現在曉得為什麽我們能快速完成林業改革,而其他縣遲遲不動吧?你以為那些書記、縣長是蠢的?”
這一下,賈棟材不用黃副縣長再嘮叨,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林場升格,場裡的幹部隊伍就會膨脹,各場的領導幹部待遇也要上去,再加上大規模封山育林,林場的上解獎金就必定要下滑。
如果退休職工在林場拿工資,萬一發不出了,矛盾能被強行壓製在基層,到了林業局呢?
也就是說,地區宣傳的先進經驗,其實是一個犧牲政府長遠利益換來的半拉子改革。難怪老闆不想讓黃縣入常,也一定要任命他為縣長助理,而且還他媽的同時分管林口、工口,原來就是想甩掉那些爛攤子,把那一年幾百萬的財政補貼,填到林業這個窟窿上來。
“嘿嘿,老子又不是真正的大仙,能自己閹自己就不錯了,還能指望老子變出錢來?”
恍然大悟的賈棟材一手夾著煙,一手拈著杯子,玩笑道:“領導,你是說老闆在算計我?”
這小子還是一點虧都吃不得,黃局長也反問道:“如果讓你當局長,會比吳贛昌差多少?”
應該不會差,老吳即使有那本事,威信也沒自己高,這一點賈棟材還是很自信的。
“對嘍,現在基地上只要有你盯著,放手讓陳勇和鍾儀去搞,也不會出什麽亂子吧?如果錢老闆硬要推你上去,我又讓局裡的人給鄭波下下蛆,李衛國沒理由再不同意吧?除非他想掰腕子, 重蹈前幾屆班子的老路,但以他的性格會嗎?所以說,最好的結果是逼得李衛國提拔你當書記、石市鄉鄉長,一次性補足大局、鄉鎮主要領導的工作履歷,而不是去撿那個爛攤子。”
後面的話,賈棟材當領導沒說,他不相信錢縣長會為了他去跟書記掰腕子,但前面的話得說道說道。
“領導,我不是喜歡放權,而是以前在園林所搞怕了。當初如果能有人接替得了,還會慢半年調進政府辦?雖說後面是因禍得福,但萬一老闆沒那想法,我沒那機會呢?”
饒是兩人關係很親密,這話也說得很刺耳,而且又在翻舊帳,黃縣當即把臉拉了下來,不客氣道:“伢子,我們把工作當事業,你小子是當手段,往上爬的手段!”
可賈棟材早把這位領導同志的脾氣摸透了,滿不在乎道:“這有什麽?老子不是為了往上爬,吃飽了撐得啊?”
黃縣為之氣結,這就是兩人的差異,他雖有政客的手段,但骨子裡還是家國天下那一套,而這小子眼裡只有功名利?。
說白了,這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政客。
“領導,莫對人馬列主義,自己就自由主義哦。”
誨人不倦的黃縣被嗆住了,這小子固然是小政客,自己不也是信了羅書記的鬼話,用林場升格、局裡統籌退休職工工資為誘餌強行推動林業改革,結果搞出個不尷不尬半拉子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