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華燈初上。
餓得前心貼後背的賈棟材,終於吃上了熱飯,那狼吞虎咽的德性,很讓同樣餓得夠嗆的成國棟覺得很丟臉。若不是這是在黃局長家裡作客,成國棟非得教育他幾句。
好歹也是當了領導的人,怎麽能吃沒吃相呢?
特意等他哥倆一起吃飯的黃局長夫婦倒不在意,連他們的女兒都見怪不怪,還一邊扒飯一邊盯著拘束的胡娟猛看,突然冒了一句出來:“賈棟材同志,我現在曉得你搞麽不找女朋友了。”
‘咳咳’,賈棟材咳了幾聲後,見這夫婦倆也不管管這口無遮攔的細妹子,擺起大人的架子教育道:“黃新同學,學生就應該學習。”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十來歲的細妹子牙尖嘴利,不愧是黃大局長的種咧。
“我跟你講個事哈,我們場裡有個搞撫育的工人,伢子讀書沒錢還要到處借,也不想著搞些副業補貼家用,聊起國家大事來就沒他不曉得的。
我就跟他講啊,天生砍山的命,操著全世界人民的心。你老婆嫁給了你,簡直就是倒了八輩子霉。”
夫婦倆見賈棟材話音裡帶著刺,哪不知大家都誤會了,連忙阻止女兒的辯駁,教訓道:“行了哈,沒大沒小。”
黃新頓時氣鼓鼓的,看得賈棟材暗樂,打趣道:“黃新同學,莫嫌叔叔說話難聽。該奮鬥的時候就要心無旁騖,莫錯過了最美好的年華。”
“切,你不就讀個省大?”
隻要不當著胡娟的面往哪方面扯,賈棟材就不會變刺蝟,逗她道:“豈止哦,剛剛又在部裡拿了個獎。怎麽樣,我等著你到我這年紀,也去拿個全國性的大獎?”
不服氣的小黃新扭過頭去,黃局長不禁大喜過望,連忙道:“真的?”
提起這事,賈棟材也很得意,聽老況說設計方案入了幾個老專家的眼,說設計方案不浮躁,具有傳統的人文精神。雖說專家們有針貶社會風氣之意,但拿了獎就是拿了獎,可以寫進檔案的咧。
“二等獎咧,我們院長都說了,隻要統考成績及格就優先錄取。”
有了這喜事,黃局長連忙將‘四特老窖’換成了應該不是假的‘茅台’,看得小黃新直撇嘴。她外公來時,她爸都舍不得開那兩瓶酒,卻開給了賈棟材這小氣鬼喝。
“來,嘗嘗錢老板的酒。我跟你說,錢老板送我兩瓶,說一瓶給我升了副縣喝,另一瓶給我當了外公時喝。你拿那獎比當副縣長更稀罕咧,我們今天喝一瓶!”
媽呀,這臉面給大發了,賈棟材感動道:“謝謝老領導,滿哥我們喝。”
三人平著分了半瓶,黃局長把剩下半瓶留了起來,笑道:“莫笑我小氣哦,我爹跟丈人公都沒吃過咧,得給他們兩個老人家留一杯。”
“應該,應該”。
三人喝著沒喝過的茅台,好為人師的黃局長高興道:“棟材,這研你要去考,跟你們院裡商量商量,爭取半脫產。我跟你說,我們這個圈子看起來有權有勢,其實還是太低了。
正牌子的研究生的圈子比我們高得多,你進了那個圈子就能利用到那個圈子的資源,不比你在縣裡熬資歷強?”
不愧是黃大仙,就這眼光比李縣長還高得多,要不是賤人點醒自己,賈棟材都會覺得木秀於林不好,想去買個函授研究生文憑算了。
一聽大人們又開始庸俗,小黃新沒了那興趣,扒完飯就去了做作業。客廳裡只剩下幾個大人,又過了一陣,大家吃完了飯,成國棟托詞有事帶著胡娟告辭。從老弟從建設廳回來起,他就覺得不對勁,還特意來黃局長這吃飯,哪不知這兩人有事要談?
等送走了成國棟他們,酒興剛起的黃局長回到客廳,拿起剛才那壇‘老窖’,示意賈棟材跟他進書房。這小子特意打電話說過來吃晚飯,他又豈不知肯定有事,他還能猜測出肯定是公司的事要請教。可賈棟材拿著酒杯、端著兩盤小菜進了書房後,並沒有請教公司的事,而是先轉達老板的解釋,這讓黃局長皺起了眉頭。
“領導,怎麽了?”
不對,破格提拔的事黃了,原因不在李縣長。給一個縣長助理就已經是非常夠意思了,為什麽還要刻意安撫?以李衛國的權位,用得著跟下屬忸怩?
起了疑心的黃局長笑了笑,岔開話題道:“沒事,我就是覺得老板也太那個了。說你的事吧,得罪盧德銘,就為了取掉腦殼上的緊箍咒?”
從這稱呼上,賈棟材就知道老領導是跟自己站一邊的,而且和自己一樣,隻把盧副縣長當需要巴結的上司,沒把人家當真正的領導。也是,用得著的時候哄著,關鍵時候又不幫下屬周旋,那就怪不得下屬不把他當領導。
“呵呵,跟那樣的人混沒意思。”
聽完賈棟材的敘述,黃局長也默默點頭。如果不作些提防的準備,就讓盧德銘把大筆資金放進去,日後難說不會作妖。經濟活躍的建城可不比新昌,光一個運輸協會的實力都不可小視。
“說說看,你想怎麽引入社會資金,我幫你完善完善。”
專程來找參謀的賈棟材連忙和盤托出,聽得黃局長連連搖頭,倒不是這方案不好,而是太樂觀了。
“棟材,你有把握明年能拉到更多的業務不?”
沒有,今年的業務是蘇曉青跑了一年的成果,明年即使有柳雄他們幫忙,也很難有大的發展。原因很簡單,目前的高端花木市場隻有這麽大,而且苗圃中手裡也囤積著相當規模的高端花木,價格高了他們不會收購,價格低了蘇曉青她們無利可圖,所以銷量很難增大。
對嘍,黃局長連連點頭,指點道:“所以,把對方拉進來,搞到他們答應的500萬商業貸款,對你是百利無一害的。
沒搞懂?
你想想,公家賺多賺少,跟你有什麽關系?隻要把公司搞大了,能給政府交稅、能給農民增收,那就是你的功勞。呵呵,莫非你覺得國資委、石市鄉賺了多少錢,還會分你們場裡或你賈棟材一份不成?”
賈棟材心裡一凜,他獨自一人絞盡腦汁想出的辦法仍然考慮不周,居然把政府利益和集體利益、個人利益混為一談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三者是相衝突的。
“對嘍,我估計哈,如果敞開向外招股,應該能搞到百把萬。這樣,你談的時候就好談了,各方面的利益也就能兼顧得到,懂我的意思不?”
懂,不把領導們的股份升值,以後會保佑他賈棟材?
“還有,財務公開隻能限定在小范圍內,招股也隻能限定在富裕人群,尤其是不要把場裡的工人拖進來,懂不?”
不太懂,公司缺少資金,不是應該集腋成裘嗎?
呵呵,這小子還是太嫩了,想問題太片面。暗笑的黃局長從盤子裡挑了三粒花生米,在書桌上擺了個三角形,指著那粒最大的,提醒道:“如果這粒是國資委、你們場、石市鄉,會怎麽樣?如果這粒是柳雄他們,又會怎麽樣?”
“如果是社會資本呢?”
“你說呢?”
賈棟材會意一笑,黃局長也笑,提醒道:“呵呵,曉得了就好,莫跟我樣,用得上的時候當成寶,用不上了就成了草。”
還有,去盧德銘那賣個乖,他想投幾多都接受。伢子,有些人提拔你不容易,但關鍵時候壞你的事卻很容易。”
黃局長這人吧,功利是功利了些,但待自己真的沒得說,心生感激的賈棟材默然半晌,小聲道:“領導, 翻得了盤不?”
黃局長眼睛眯了起來,沉默片刻後頹然搖頭,可賈棟材覺得還有機會,小聲提醒道:“我聽說錢老板關系蠻硬?”
“還算硬吧,以前給舒高官當過秘書。沒用的,錢老板自己的事還好說,別人的事他開不了那口,開了口也沒用。”
唉,這位領導同志開慣了強弓搭慣了硬箭,請客送禮的事沒少做,卻還沒辦法真正低頭彎腰。或許在那個似幻實真的夢裡,這位領導同志泯然眾人,就是骨子裡太傲氣。
“領導,錢老板在地委呆過,還當過重要領導的秘書,就肯定有他的關系網。你莫嫌我嘴多,好多事你不說,人家哪曉得你自己沒辦法?”
黃局長黯然不語,賈棟材猜想他還是抹不下那面子、張不了那嘴,這位領導同志有種小知識分子的劣根性,說好聽是清高,不好聽則是虛偽。
算了,你把我領進門,又關照良多,這事就我來替你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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