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夕陽西下,山裡的蟬鳴聲此伏彼起。
林業局局長黃新民的家在縣城邊上,白牆黑瓦的兩層土屋依山而建,清澈見底的小溪繞屋而過,右邊的菜園被綠色的冬青牆隔開,房前的池塘裡荷花盛開,屋後屋左花木成景,錯落有致。
兩三年沒來的高主任下了車,站在曬谷坪裡四下端詳一番,不禁喝彩道:“大仙,你這假公濟私得好。”
四下散煙的黃局長哈哈大笑,得意道:“高大人,這可不是假公濟私,這是我去了林業局後,棟材跟娓娓、大龍他們搞的。我還罵他們幾個,要拍馬屁也不趁我在任,等我滾了蛋還跑來拍?”
端著瓷茶盤奉茶的女主人笑容溫婉,跟著賈棟材來混圈子的馮大龍恬著臉湊過來,套近乎道:“高主任,您好,我是小馮。”
沒大沒小,不懂規矩。
笑容滿面的高主任緊走兩步,避開這急於表現的馮大龍,伸出雙手與落在他後面的黃新民的父母握手問好,又向奉茶的女主人道了聲謝,然後在下屬們的簇擁下沒進堂屋,反而去了右邊的廚房裡看稀奇。他不止一次聽黃新民誇獎過,說別看賈棟材生就一副猛張飛相貌,其實做起事來很細心專注,稱得上心無旁騖。
也真被黃局長說對了,外表粗豪的賈棟材做事的時候很專注,連門口站了一圈人都沒注意到,只顧著悶頭炒菜。只見鍋碟盆杓在他手中飛舞,片刻功夫就是一道色香俱全的菜肴,看這樣子味道也肯定相當不錯。
見縣政府辦的領導們來了,站灶台邊給他打下手的王娓娓想提醒,高主任卻擺了擺了手,示意她別打擾這黑大個。高主任以前在茶廠裡乾過三年,他做茶時就是這副模樣,眼裡隻有茶沒有人。十幾年前,他被當時還是李部長的領導相中,除了他是茶校畢業生,在當時算是有文化的外,還因為他一個茶廠副廠長,還能象工人樣衝在生產一線。
看了一陣,劉明亮悄聲讓自己兩個女手下進廚房幫忙,其余的則去了堂屋裡喝茶、聊天,懷念往事的高主任感慨道:“辦公室裡進步快,但要達到一定的高度,就要多學習。不講新民、紅雯以前如何,就看看棟材,單那份專注,你們有幾個能做到?”
眾人紛紛稱是,能有幾個聽進去了,那就隻有天知道。若是光靠做事就能提拔,老時能接連兩次落在老秦後面?
說這些話的高主任也知道沒幾個聽得進,畢竟時代不同了,現在已經不是那個百廢待興的年代,但幫著女主人招呼客人的劉明亮聽進去了。因為他老爹經常教育他,會吹會拍會送能被提拔,但坐不坐得穩那位子,領導沒辦法幫你,得靠你的能力。
能力從哪來?那是從平時工作中鍛煉出來的。
黃大仙為什麽到林業局能迅速打開工作局面,而李紅雯到石市卻毫無起色,那就是兩人的能力問題。再往深處想,如果去年自己仍然呆在園林所,能不能象豺狗那樣迅速出頭?
答案是否定的,即使豺狗給自己面子,自己能象他那樣事事帶頭?又能象他那樣主動替黃大仙表功,以換取黃大仙的鼎力相助?
所以,劉明亮沒象同事們那樣圍在領導面前湊趣,幫著張老師招呼完客人,又去廚房裡幫忙,絲毫不把自己當客人。這些舉動,剛開始沒人注意到,更別提被眾人圍著的高主任,但高主任起身去衛生間時,從窗戶裡看到劉明亮端著木飯甑上台階,再看看在廚房裡打雜的兩個女孩,不禁暗暗點頭。
用心做事的劉明亮沒注意到領導,幫著女主人把零碎活乾完,再站到灶台前看賈棟材炒菜時,對這位先行一步的兄弟忌妒感弱了很多。
等滿頭大汗的賈棟材把菜全部炒完,回頭見這段時間老避著自己的劉明亮居然站在灶台邊,不禁欣慰道:“想通了?”
“嘿嘿嘿”,有些不好意思的劉明亮給他點了支煙,玩笑道:“以後也換你試試?”
廚房裡還有兩女同事,欣喜的賈棟材不好把話說得太明,也玩笑道:“你得向賤人學習,那副賤樣才叫人至賤則無敵。”
提起司馬劍,劉明亮倒想起了上次在常務那的異常,連忙道:“賤人現在混得怎麽樣了?”
“給領導拎包了,那德性,賤得死。”
給廳級幹部拎包,至少一個副處前程嘍,腦殼轉過彎了的劉明亮感歎道:“棟材,搞不好真被你這烏鴉嘴說中了。”
“我還巴不得呢。”
旁邊的打字員鍾儀見他倆一口一個賤人,不禁好奇道:“賈主任,你們說誰啊?”
這漂亮妹子做人大方又性格開朗,賈棟材很喜歡跟這樣的人交往,尤其是她爸還是建行的行長。
“呵呵,我們一同學,那小子可是一表人才,號稱省大黎明,要我介紹不?”
身姿妖嬈的鍾儀嬌啐道:“切,人家是省廳的領導,還會看得上我們這種山裡妹子?”
也是,就賤人那相貌和家境,估計想倒貼他的妹子都排長隊了。樂呵呵的賈棟材解下圍裙,把掃尾工作交給特意叫來結識人的王娓娓,自己抽完支煙緩了口氣,洗手去堂屋吃飯。
這種有領導在場的飯局,其實吃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領導陪好。在辦公室裡混的人,早精通了這種本事,自然把氣氛搞得熱熱鬧鬧,把頂頭上司高主任和黃局長陪得高高興興。
跟在黃局長屁股後面混久了的賈棟材,也習慣了這種場合,時刻控制著自己的酒量,既把領導和同事們陪好了,自己又不至於象上次那樣醉酒失態。不象幾個年齡比他還大不少的同事,為了在領導面前表現,結果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
然而,在敬酒、玩笑之中,賈棟材敏銳地感覺到同事們若有若無的排斥,不單是跟他有怨的秦國富和被他搶了職務的時滿平,連一幫普通幹部都有些對他敬而遠之的意思。他兩次敬酒,秦國富和時滿平都是抿一口沾沾嘴唇,而其他同事打轉轉時還他媽的特意乾杯。反過來,兩人和其他同事回敬他時,都他媽的例行公事!
好在賈棟材很穩重,自控力和應酬能力也不錯,才沒有把氣氛弄冷場,落在有心的高主任眼裡,不由大為滿意。同樣讓高主任滿意的還有劉明亮,酒桌上還不忘人秘股股長的責任,既當好了領導的服務員,又把醉酒的同事們照顧得很周到。
隻不過,今天說是來作客,但主人是正科級領導,而且是大局的一把手,以前還當過不少老腳子的領導。結果,知道幫忙的僅是人秘股三個人,其余的人都袖著手當客人,這讓一貫以懂規矩自詡的高主任情何以堪?
等到酒席散場時,覺察到領導不滿的兩位副手,連忙指揮還沒醉的下屬們幫著打掃衛生,多少讓高主任心裡舒服了些。收拾完衛生,大家陪著不喜進歌廳的高主任喝茶、聊天、打牌,等到十點左右盡興而歸。落在最後的賈棟材叫王娓娓上車時,才發現來混圈子的馮大龍已經跟人家的車走了。
有點城府的王娓娓和成熟了的賈棟材都不作聲,但準備坐他車回去的劉明亮本就看不上那小子,現在見那小子居然為了攀點關系連老領導、老大都不顧,不由鄙夷道:“豺狗,你這老大當得好。”
可賈棟材並不想聊這話題,笑了笑後岔開道:“你消息靈通,老高今日這是怎麽了?”
車裡都是兄弟、老同事,劉明亮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好笑道:“大老板想快速推進林場改製、征管查分開,羅老板想緩而圖之,你說是為什麽?”
林場改製、征管查分開?醉意已消散的賈棟材嚇了一跳,連忙道:“操,黃局連那種馬蜂窩也敢去捅?”
黃局長不在車上,劉明亮也就沒了敬畏,鄙夷道:“這不是他敢不敢捅的問題,而是怎麽捅的問題。要不然,林業局局長的位子輪得到他黃某人坐?”
黃大仙麻煩嘍,賈棟材樂了一陣,笑道:“明亮,你現在怎麽樣?”
“我還不就是這樣?”
這可不象是人秘股股長該說的話哦,以前黃局長帶賈棟材四處應酬時,曾經教育過他不要把酒桌當飯桌,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尤其是領導們的一言一行。有時候領導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或是隨口一句,很有可能就會透出重要信息。
“高大人今天看了你幾次,我估計是對你蠻滿意。等我過渡完,外僑辦的位子就空出來了,趙常務是劉叔的老領導,又分管辦公室,你就沒點想法?”
兄弟說這種話肯定是仗著酒意的,但聽進去了而且注意到席間小難堪的劉明亮不禁怦然心動,連忙道:“不會吧,我都才進來不到一年。再說,老時上次就準備提組長的,後來才臨時把秦國富推上去,把他拉了下來。”
老時一點度量都沒有,再搶一次他的位子又如何?當然,亮亮的資歷肯定是個問題,但趙常務要提拔的人,高主任本人又還滿意,再舍得一份重禮,莫非還真會把資歷蠻當回事?位處中樞就是這點好,逮住一點機會就能順勢而上,不象自己這樣的過路鬼,得苦乾實幹才出得了頭。
“所以我講想法撒,有了想法就要去做撒,你都沒做,怎麽就曉得不成呢?”
後座上的王娓娓,聽著前面兩位老同事把副科級職務說成踮踮腳就能搞到的東西,突然有種莫名的忌妒。去年這時候,兩人還是她可以教訓、支使的對象,年把工夫就成了她要巴結的人物,真是讓人情何以堪。
歷練出來了的賈棟材也沒忽略後面的王娓娓,他算是琢磨出一個道理,拉幫結派其實是個真理。想乾點事,或是想往上爬,沒一幫兄弟、朋友幫忙,光憑自己單打獨鬥,可能嗎?
“娓姐,黃局讓你去搞個函授,搞了不?”
“啊?沒,怎麽了?”
“你呀,領導那麽說,肯定有他的意圖。嘿嘿,現在我們局裡都要看他老人家的臉色,有機會的時候,他貴人事多想不起來,我跟亮亮還會不提醒提醒領導?”
王娓娓心裡一暖,立即想起腦殼上的小帽子是怎麽來的,連忙道謝。副駕駛室裡的劉明亮卻撇了撇嘴角,他可還記得以前在所裡時,這女人如何教訓他們的。等到王娓娓謝完,劉明亮也岔開話題,免得自己兄弟在興頭上亂允諾。
“棟材,你那方案搞得怎麽樣了?要趕緊,高主任那人做事很認真的。”
搞是搞得差不多了,但有些東西賈棟材還是拿不太準主意,因為他沒這方面的經驗。本來黃局長能幫他把把關,但現在賈棟材不想煩勞老領導,免得老領導把他的方案結合到林業改製裡去,惹出一堆的麻煩。
“對了,劉叔在屋裡不?縣裡的事我還是不熟悉,我想請他幫著看份材料。”
就豺狗搞的那事,請別人出主意確實不妥,劉明亮連忙道:“應該在屋裡,我們馬上去,要不就睡了。”
“嗯”